真是的……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
我快要把芙陵翻个遍了。
不见半丝杂色的漆黑柳枝忽然狂舞，遮天蔽日，从记忆里抽身的武空岚一把抓住了从胸口冒头的芽尖，很快靠意志力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阵风刮过，隐约间，连绵的咕叽啃食声里传来了一声不屑的笑：“原来是我的地盘。”
怪不得这么难缠。
在赵明曦的嘴唇将要贴上果子之前，漆黑的柳枝先一步贯穿了它，将伪装的人头高高举起，挂战利品般悬在空中。
赵明曦瞬间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表情转为惊恐。他猛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看到那高大的柳树仿佛从武空岚身体里长出来一样，每根延伸的枝条都穿着颗奇形怪状的头颅，有的还算完整，有的则被咬掉了眼睛和耳朵，在夕阳的映照下，像闯入了某种诡异的祭祀仪式现场。
武空岚脸上挂着不带感情的假笑，又在想起什么时骤然冰冷。拽着柳树的手收紧，穿起的头颅瞬间从鲜血淋漓变得干瘪枯萎，转瞬荣枯，补全了他身上那些缺口。
随后，他抽出散着死气的黑笑笑，利落地切断了柳树与自己的联系，朝赵明曦走来。
“空岚……你……”
黑刃再次举起，武空岚迅速越过他，毫不犹豫将黑笑笑捅进了穆景铄的心脏里。
倘若周沧屿从此地获得权柄的总量不变，他必然无法像之前复制自己一样批量复制实力强劲的人，如果他还活着，为了节省力量，直接对穆景铄动手肯定是最合适的选择。但他先复制了殷尹，为什么？
不论如何，此地危险已除，先杀复制体。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没有出现，赵明曦放下下意识遮挡的手，眼睁睁看着穆景铄的身影在黑笑笑的攻击下扭曲片刻，随后化作了一阵烟雾。
紧接着，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依旧带着执政官漫不经心的懒散，嘲笑来者的自不量力。
“我说前辈啊。”
铁钳般的小臂神出鬼没从身后伸来，用一个标准的锁喉锁住了武空岚的脖子。
穆景铄收了之前关切的神色，黑墨镜下翘起的唇角看上去格外讨打。
“您不会真觉得执政官里有弱者吧？”
武空岚面色不变，抬手扣住他的腕部，猛地发力，无视杠杆原理，靠蛮力硬生生带着穆景铄的两只手往外掰去，骨节硬得像削铁如泥的高硬度合金。
不用回头，穆景铄那僵住后不可思议的神情已经跃然纸上。
——果然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好用的。
趁他愣神间，武空岚猝不及防往后肘击。
“咚—”
一硬一软两者相撞，发出宛若石头落水的声响，这次明显有打到肉上，但仍不是要害。穆景铄身法诡异得像到处流窜的棉花，视野看到的位置与事实存在不小偏差，难以琢磨。
激烈的碰撞在颗颗枯树间眼花缭乱地进行，树枝噼里啪啦的折断声亦一路跟随。又一次拳风相交间，穆景铄的手直接穿过了武空岚的手臂，撑在地上，翻身利用双腿绞住武空岚的脖子，试图直接把他的头拔下来。奈何武空岚的锁链来得比他更快，要不是他收的及时，现在落在地上的应该是他的脚。
烟雾还在弥漫，穆景铄嗤笑一声，隐入雾气感慨道：“总这么打也不是办法，该拿出点实力了吧，前辈？”
“在此之前，问你个问题。”
沉闷的夕阳映在武空岚的侧脸上，把他认真下来的面容映得像个巧夺天工的雕塑，予人以心安的可靠感，显得他真挚而诚恳。
“你知道自己是复制体吗？”
穆景铄一愣，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当然知道。”
“既然如此，”
武空岚理所当然地向他伸出了手，邀请道：“我们本就没有对立的利害关系，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换个名字换个形象后更好地活在这世上。与其在此地屈才，不如来我这边如何？”
“哈……？”
随意如穆景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震撼到了，不知这人要搞什么把戏，问题是，他竟然真有些可耻的心动。
然而没等他犹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就压过了他蠢蠢欲动的反抗之心，让他再次变回了只想将眼前人杀之而后快的复制体。
于是他很快做出决定，不屑摆手道：“我舍不得我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况且晦物这东西人人喊打，我可不想成为傀儡师手中的傀儡。”
清晰的情绪变化提供了可靠的情报，武空岚边分析他的情绪变化边思考，复制越强的人挣脱控制的风险越大，难怪芙陵这地方最开始选择殷尹下手。
只是没法用更和平的方法解决问题了，真是遗憾。
“晦物？我也是晦物。”
虚幻的烟雾中，武空岚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异色眼瞳中溢流的光渗人得发亮，把他的非人感拉到了极致。
在他身边，穆景铄那些看不见的攻击已悄然而至，武空岚弯腰躲避，闪开了无色无声划开空气的刃锋，一缕碎发被切断，飘然落地，轻得像穆景铄的身体。
来不及还击，穆景铄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另一个角度。
他果断丢掉了依旧顽强的墨镜，欧泊般的绿眼睛里光芒闪动，杀意取代恐惧，光谱之外的射线穿过层层迷雾，化作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在武空岚的皮肤上留下了极深的焦痕。奈何渊主同样不是好对付的人，十几道蛛网般密集的激光扫过，竟无一处伤到要害，他那双眼睛比如今最先近的探测仪更为精准，总能在第一时间锁定被光影隐藏起的身影。
光斑从天而降，穆景铄的膝盖和武空岚的手臂相撞，谁也不让谁。
一人利用烟雾对光的散射让光充斥每个死角，位移速度以光速进行，其敏捷程度甚至超过了空想域的的思维反应速度，一旦反击，光束又会幻影般散去，成为一场镜花水月；另一人则借着把控全场的空想域和勘破万物的眼睛，完美避开全部刁钻的角度，只防不攻，宛若暗中窥视的捕食者寻找猎物的弱点，等待一击毙命的时机。
对峙的两个人同时对对方做出了评价：开挂的玩意。
“可惜时代变了，不然我连武器都能复制过来。”穆景铄从空中跳下，撑着膝盖坐在空中，遗憾叹息道：“懒得继续周旋了，咱还是速战速决吧，前辈。”
武空岚静静注视着他，没有答话。
“怎么了？看咱俩谁也奈何不了谁，准备认输了？”
“……”
漆黑的刀柄出现在手中，武空岚缓步朝他走来，黑笑笑重新组成胆寒的横刀迫近，令人恐惧。
穆景铄看着逼近的刀刃，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猛地仰头，突然发现自己刚才使用的光线竟滞留在空中，组成缓慢消失的移动轨迹，简直是把物理规律摁在地上踩。
“是啊，真可惜……”
武空岚的脸部突然模糊了一瞬，半边身子邪性地和空气交融在一起，像半张摊开的饼。
“如果你遇到的是半年前的我，应该能赢。”
“但现在，你被困在模糊中了。”
空气逐渐凝滞，穆景铄试着抬了抬手，发现自己手臂边缘竟黏腻变形，像个陷入泥沼的铁块，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他的光芒已经被困在了这囚笼似的一隅之地里。
武空岚高举起刀，周围隐约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那是为他搭好了断头台。
穆景铄看着即将落下的刀，倏然笑了。
“行了，不劳烦您动手。”
他充满好奇地打量着武空岚和那把奇特的刀，略显遗憾道：“说实话，我对您的提议还挺感兴趣的，如果我是本体，您也没法这么轻松把我困在传导速率如此低的玻璃里，只能说它真是做了个非常错误的选择。”
在黑笑笑落下前，鲜艳的羽毛率先从复制体的眼侧长出，根根带血，从他身上撕出狰狞的裂纹，淌出五彩斑斓的光。
“这彩绘森林里最大的威胁应该都被您杀完了，祝您好运，前辈。”
他潇洒地留下遗言：“至于我？没人能困住我。”
光芒吞噬碎裂的身躯，穿透玻璃，以死亡为代价刺破了模糊的囚笼。
——他一如既往地随心所欲，即使是离开，也不忘证明自己的特立独行。
没空为复制体感到惋惜，武空岚把黑笑笑随手往后一丢，隐入空中。他朝周围看去，发现那些被抢走了果子的人们都在怒视着他，但经过刚才的打架后，没人敢上来质问，一个个只能敢怒不敢言。
半天经历这么多事情，武空岚实在懒得理他们了，见赵明曦还愣着，走过去时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神。
赵明曦还沉浸在复制体自杀谢幕的震撼之中，看着武空岚平静的模样，不免有些迷茫：“空岚，你是怎么分辨出他的？”
武空岚：“他自己承认的，怎么了，舍不得他？”
“不，这实在是……太像了……”
赵明曦深吸一口气，现在这里只剩两个人，不管面对的是差点吃下的人头还是死去的复制体，他必须强迫自己调整好心态。
“咱们下一步干什么？”
柳枝狂舞，如毒蛇般游荡，整棵从记忆中生长出的树已经巨大到几乎要顶破天空。武空岚站在树下，顺着树干抬头望去，依旧没有看出这树有想结果的意向。
也对，柳树能结什么果实？就算真的能结，先生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到把线索藏到没长出来的树上。
所以…先生提到的最核心处在哪呢？
武空岚的目光继续往高处移去，最终定格在了彩绘森林最显眼的物品上。
——那个出现得不合时宜的太阳。
他曾用符咒将此处化作巨大的转经筒，用于调控时间，其核心为正中央的转轴轴承，支撑起整个困住世界意志的囚笼。当代表时间的转子中加入了符咒的阻尼，芙陵的时间流速便会减缓。
也不知道这东西锲而不舍地运行了这么多年，现在内外的流速差异到底有多大。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他要先把太阳拽下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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