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在裕国公府那威严的兽头大门前停稳,徐嫣也等不得丫鬟放稳脚凳,便提着裙裾,眼圈红肿,鬓边一支点翠步摇因急促的步伐而凌乱摇曳。
她径直穿过重重仪门、抄手游廊,不顾沿途仆妇小厮惊诧的目光,一路疾行,直闯入父亲日常起居办事的书房。
裕国公徐昊正与一二门客闲谈弈棋,见爱女气喘微微、眼圈红肿,脸上犹带泪痕,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闯将进来,不由吃了一惊。
“嫣儿?”徐昊挥退了两位连忙起身告退的清客,蹙眉起身,迎上前去,“这是怎么了?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谁给你这么大的气受?快告诉爹爹!”
他虽位高权重,在朝堂上威严持重,但对这嫡出的长女,却是自幼溺爱非常,半点委屈也见不得她受。
徐嫣见了父亲,满腹的委屈怨恨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扑进徐昊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边哭边将今日在百花楼如何遇见云裳与汝阴王,自己如何质问反被驳斥,又如何遭汝阴王砸东西的经过,添油加醋、避重就轻地哭诉了一番。
自然,略去了自己主动上前挑衅的细节,只将云裳描绘成一个仗着汝阴王权势、目中无人、讥讽于她的轻狂女子,又将汝阴王说成是全然偏袒、毫不将裕国公府放在眼里。
“……爹爹!”徐嫣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声音凄楚哽咽,“那云裳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舞姬,仗着几分颜色,便如此轻狂,竟连爹爹您、连我们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还有汝阴王竟然那般护着她,女儿何曾受过这等羞辱?这口气,女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我绝不要看到那贱人顺顺当当嫁入王府,风光得意!”
徐昊听得眉头紧锁,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素知女儿性子娇惯,言语间或有夸大之处,但那云裳的存在以及汝阴王对其的维护,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一个无根无基的孤女,竟能引得堂堂亲王如此回护,甚至不惜开罪国公府,此女心机手段,绝非寻常。
更让他不悦的是汝阴王的态度。
即便女儿有不是,他褚霁也该看在裕国公府的面子上,稍作回圜,而非一味偏袒那个女子,折辱他的嫣儿,这岂不是明晃晃打他徐昊的脸?
他扶着女儿坐下,沉声道:“好了,为父知道了,莫再哭了,仔细哭伤了身子。”他沉吟片刻,指节轻轻敲着紫檀木桌面,“一个舞姬,竟能引得汝阴王如此回护,倒有几分手段,只是这王府的门第,岂是那般好进的?”
徐嫣抽噎着,急切道:“爹爹,您定要想个法子,绝不能让她如愿!”
徐昊久居朝堂,自然深谙权势平衡与制衡之道。
他半蹲下身在,双手扶着她的双臂,叹了口气,“嫣儿,你需明白,汝阴王身份特殊,又深得圣心,大皇子失宠后,他如今在朝中更是如日中天。明着与他为难,或是直接对那女子出手,非但难以奏效,反而落人话柄,非是上策。”
徐嫣抬起泪眼,急切道:“难道就任由她如此嚣张?女儿这口气就白受了不成?”
“自然不会。”徐昊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他踱回书案后,缓缓坐下,“这世上很多事情,未必需要真刀真枪。尤其是这婚嫁之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时更需要些顺势而为的外力。”
徐昊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我朝与周边异邦,素来有和亲联谊以示恩宠的传统。为父记得,西北回鹘部,近年来颇为恭顺,其使团不日即将抵京朝贡。听闻,回鹘王有一位胞妹,名为仓央兰茹,年方二八,不仅容貌殊丽,被誉为‘草原明珠’,而且性情爽朗,颇识大体。若此时,她自愿和亲,陛下为了彰显气度,安抚四夷,未必不会考量。汝阴王年轻有为,身份尊贵,尚未正婚,岂非是最佳人选?”
徐嫣听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连哭泣都忘了。
徐昊站起身踱了两步,缓缓道:“再者,即便没有这和亲之事,陛下近来亦常忧心诸位皇子亲王内宅空虚,子嗣不丰,非国家长治久安之福。宗室之中,乃至勋贵之家,未必没有德容言功俱佳、身份匹配的淑女。若是太后或皇后娘娘体恤,下旨赐婚,为王府择一贤良侧妃,先行主持中馈,也是理所应当。届时,即便那云裳日后真有造化入了王府,上头早有身份尊贵的侧妃压制,她又岂能翻得起浪花?终究不过是个侍妾之流,又何须我儿为她动气?”
他没有把话完全说透,但其中的关节谋划已清晰无比。
无需自己亲自出面喊打喊杀,只需在合适的时机,由那些与裕国公府交好、又能在陛下、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老臣、宗亲、命妇们,不经意地提上几句,无论是提议接纳回鹘和亲之请,将那位公主指给汝阴王,还是从宗室贵女中择选贤淑之人赐婚侧妃,都足以在汝阴王和那女子之间埋下一根刺。
即便汝阴王心中不愿,面对皇命、国事、孝道,又能如何?
“爹爹的意思是?”
“此事你无需再管,更不必再与之置气,没得失了身份。”徐昊看着女儿,语气缓和下来,安抚道,“你只需记住,你是我裕国公府嫡出的县主,金尊玉贵,你的体面,就是国公府的体面。那等微贱之人妄想攀附的青云路,为父自有法子叫她走不成,你且安心静待佳音便是。”
徐嫣得了父亲这番保证,心中怨气稍平,虽仍有些不甘,但也知道父亲出手,必不会让那云裳好过。
她拭了泪,依偎在父亲身边,她倒要看看,待到异邦贵女或宗室千金入了王府,那云裳还能否如今日这般得意。
“徐安。”他低声唤道。
一直静候在门帘外的老管家徐安立刻悄步而入,垂手听命。
“去,请公孙先生过府一叙,就说老夫新得了一幅《蜀素帖》,请他来一同鉴赏。”徐昊将玉佩递给徐安,“将此物交与他。”
“是,老爷。”徐安双手接过玉佩,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公孙先生,名衍,字子余,乃是裕国公府中供养的首席清客,相貌清癯,举止潇洒,看似一位不通世务的风雅名士,实则胸中藏有万千沟壑,最是足智多谋,且擅长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隐秘勾当,乃是徐昊真正的心腹智囊。
不过半个时辰,公孙衍便飘然而至。
徐昊并不急于提及正事,果然先命人将那幅《蜀素帖》取来,与公孙衍品评了一番笔墨气韵。
而后在茶香袅袅中,徐昊方将今日徐嫣在百花楼受辱之事,略去女儿主动挑衅的细节,只将云裳之轻狂、汝阴王之偏袒通通说了一遍。
公孙衍静静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只偶尔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待徐昊说完,他微微一笑,折扇轻合,道:“东翁之意,学生已明白了。可是欲借力打力,以大势压之?”
徐昊颔首:“先生果然知我,褚霁身为王爷,这婚嫁之事,不只是他一人之事,关乎国体家声,最是容易做文章。只是要如何做得不着痕迹,还需先生筹谋。”
公孙衍略一沉吟,道:“东翁方才提及回鹘和亲,此确是一步妙棋,学生听闻,此次回鹘使团副使阿史那德,乃是回鹘王宠妃之兄,贪财好货,且在其部族中颇有势力,此人或可为一突破口。”
“哦?先生请细言。”徐昊比了个手势。
“东翁可备厚礼:东海明珠须选又圆又大、光泽夺目者,一斛恐尚嫌不足;江南丝绸必要最新花样、最上等织工,百匹可矣;至于黄白之物,千金足动其心。然馈赠之法,需极巧妙。不可由我国公府之人出面,甚至不可由汴京常见之牙侩经手。”
“哦?那还能有何手段?”
“学生早年游历西北时,曾于陇右结识一胡商,名唤石抹赤,此人常往来于回鹘与中原之间,精明干练,且口风极紧。可遣他携重金与书信,密赴使团,游说阿史那德在其王与正使面前,极力鼓吹将其王妹嫁与天朝最有权势之亲王的诸多好处。”
徐昊听得仔细,眼中赞赏之色愈浓:“此计甚妙!即便日后事发,也追查不到我国公府头上,只是那石抹赤处,须得打点周全,若他口风不严......”
徐昊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东翁放心,学生自有安排。金银可通神,何况一胡商?此外.....”公孙衍话锋一转,“朝中舆论亦不可少,都察院周堇周御史,素以耿直敢言闻名,然其子周炳在户部任主事,去年那桩漕粮亏空案,若非东翁暗中转圜,他周家早已倾覆。此人可为一用。可让他于陛下面前,率先提出和亲之议。另光禄寺少卿赵文远,其女去年才入东翁府中,赵文远素与汝阴王不甚和睦,又有女在东翁手中,可使他在陛下面前言及宗室子嗣问题时,无意间提到汝阴王府内宅空虚之状,点到即止便可。”
“这些容易,宫内呢?”徐昊追问。
“让夫人得空多递牌子进宫与太后娘娘叙话,太后娘娘虽避世清修多年,然其性喜揽事,又好听人奉承。可让夫人寻机会入宫,不必直言,只需在言谈间提点一二。”
这一番筹划,可谓滴水不漏,多方下手,却又彼此独立,即便一环出岔,也难以牵连全局。
徐昊抚掌轻笑:“好!好一个借力打力,那一切就依先生之计行事,所需银钱物品,尽管从府中内库支取,凭我的玉佩即可。务必要快,要在那回鹘使团抵达西京之前,便将这风声造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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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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