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霁见云裳眉间郁色难消,便道:“百花楼新来了个淮扬厨子,手艺颇精,不如随本王一道去尝尝鲜,就当散心,莫让这些事坏了心情。”
云裳知他心意,不欲拂却,略一犹豫便应了。
两人轻车简从,并无侍卫跟随,到了百花楼,随意拣了二楼临窗一处方桌坐下。
窗外可见河水缓缓流淌,舟楫往来,临街吆喝细语不绝于耳,倒也有几分烟火生气。
褚霁点了几样清淡雅致的淮扬菜并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
茶水刚上,就听楼梯口传来一阵环佩轻响与细碎的脚步声。
裕国公府的嫡长女、平宁县主徐嫣,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上来,阵仗极大。
不过以其身份,倒也正常不过。
她身着一藕荷色妆花缎褙子,下系月白绫裙,高耸的发髻簪着点翠嵌珠的簪子,脸上薄施脂粉,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与眉梢的郁色。
原本丰润的脸颊清减了许多,下颌线条显得格外清晰。
徐嫣目光无意扫过窗边,正与云裳的视线对上。
她脚步微顿,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有怨,有痛,更有一丝难堪。
“县主……”她身边的嬷嬷低声劝了几句,似想绕开,徐嫣却不由分说地轻轻挣脱她的阻拦,径直朝着云裳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褚霁放下茶盏,眉头微蹙。
徐嫣不敢对汝阴王无礼,即便满腹怨气,仍是规矩地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免礼。”
云裳神色平静,随之起身微微一福:“县主安康。”
徐嫣并不喊起,只定定地看着云裳,那目光如同寒针般落在女子身上。
褚霁不悦,“ 平宁县主。”
短短四个字声音压得很低,已是警告。
徐嫣不甘心地喊了起,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恨意:“云姑娘……好巧。”
“确实是巧。”云裳由着褚霁拉她落座,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徐嫣的目光在云裳沉静的面容上逡巡,仿佛要找出什么破绽,却一无所获。
她如何能这般镇定自若?徐嫣气得胸口微微起伏,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方戚待你之心,西京城中谁人不知?你既无心于他,为何还要那般若即若离,由着他泥足深陷?你可知……”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眼圈已然泛红,强忍着不让泪落下,声音越发凄楚:“你可知,父亲见我一片痴心,曾亲自向方家提亲,却被方戚拒绝。”
此言一出,连褚霁眼中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裕国公府门第显赫,徐嫣身为嫡长女,又贵为县主,身份尊贵。
国公爷竟肯主动低头向方家提亲,这份体面与恩遇,非同小可。
她猛地抬眼,死死盯住云裳,“我心有不甘,便瞒着父亲亲自去方府寻他。”
回忆如同利刃,再次剖开她的心,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问他……我徐嫣,堂堂国公府嫡女,何处不如你?何处配不上他方家?”
徐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她尊严扫地的午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癫狂的尖利,“你猜他如何答我?他竟只冷冷看着我,说:‘县主身份贵重,自然千好万好。然,戚之心悦者,唯云裳一人。此心匪石,不可转也。’”
“好一个不可转也……”徐嫣重复着这句话,发出一声短促而悲凉的笑,泪水汹涌而出,“在他眼中,我裕国公府的尊荣,我徐嫣这个人,竟比不得你一个舞姬!”
徐嫣略显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全靠身边嬷嬷搀扶才勉强站立,“是你!都是因为你!若非你,他怎会如此绝情?你既不属意于他,为何不早早断了他的念想?否则他又怎会为了那点痴心妄念,把自己、把整个方家都拖入深渊?你究竟给他灌了什么**汤?!”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徐嫣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垂首屏息,噤若寒蝉。
褚霁的脸色从她说出方戚两个字后就阴沉了下来,眸色转冷。
云裳静静听着,面上无羞恼,无得意,只有事不关己的平静。
待徐嫣语毕才缓缓开口,“县主此言,云裳愧不敢当。情之一字,发乎于心,非外力可强求,亦非言语可断绝。我待方公子,始终以礼相待,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言,更无半分暧昧之举,何来若即若离之说?至于国公爷厚爱提亲,方公子如何抉择,此乃方公子本心,亦是方家与国公府之事,云裳一介微末之身,岂敢置喙,又岂能左右?”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迎上徐嫣含泪的双眼,“县主虽怨怼于我,然县主细想,若我因方公子痴心,便违心相许,或虚与委蛇,那才是真正误他、辱他,亦是对县主、对方家、对国公府最大的不敬。方公子的路终究是他自己选的。”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徐嫣被云裳的辩白噎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怨云裳肆意招惹,也恨方戚识人不清,更恨命运弄人。
云裳一声叹息,“县主今日怨我,不过是将方公子拒婚之痛、方家倾覆之殇,寻一处可寄托怨恨的所在罢了。然路终究是方公子自己选的,执念如火,焚人亦**。”
从方家覆灭以来,徐嫣便一直茶饭不思,她想不明白方戚何必为了区区一个舞姬搭上了整个方家,国公府于他而言才是上上之选。
连日的痛苦在面前的女子嘴里都化作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宣泄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徐嫣。
她看着云裳那张沉静无波的脸,再看看一旁神色冷峻、明显护短的汝阴王,徐嫣只觉一股妒恨直充脑门。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能如此淡然,原来早已攀上了更高的枝头,汝阴王竟对她呵护至此,生怕自己欺了她,徐嫣只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可真是好本事,勾得一个方戚不够,还让汝阴王对你如此死心塌地,千人枕万人骑的东西,攀高枝果真有一手......”
话音未落,迎面而来的便是褚霁掷出的茶盏,正正好好砸在徐嫣的鞋面,烫得她猛地往后一跳。
“县主还是当心祸从口出。”
徐嫣略带惊讶地抬起头,她对汝阴王的阴晴不定有所耳闻,但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些个不长眼爬床的女子,褚霁对待其他人都还算客气,从未见过对哪个女子直接砸东西的。
虽是惧怕,但毕竟自幼被裕国公娇养着长大,心气不似旁人,一时间怒气竟压过了惧意,“我敬王爷几分,王爷莫不是全然不将裕国公府放在眼里?陛下立储之心渐显,王爷难道想因为一个舞姬丢了裕国公这一大助力吗?”
褚霁方才掷出杯盏的手臂还懒散地靠在膝盖上,闻言挑眉,略有些好奇地问,“敢问县主,裕国公不支持本王,还能支持谁呢?”
徐嫣被其眼角眉梢嘲弄的笑意激得口不择言,“大皇子虽有错在身,可余威犹在,名正言顺。便是二皇子与四皇子也各有千秋,王爷不会自信到认定这储君之位,非你莫属吧?”
“褚君之位落入谁手本王心中有数,只怕裕国公府对自个认识不清。”褚霁面上嘲弄的笑意眨眼间消失殆尽,语气中的凉意惊得徐嫣回过了神,待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浑身冷汗涔涔,但又拉不下脸来讨饶。
进退维谷片刻后,草草行礼,“王爷这般诈我又能如何,让陛下凭这三言两语治裕国公府的罪吗?裕国公府劳苦功高,满门荣耀,岂是这点失言能够动摇的?”
说罢,一甩袖摆,转身离去。
褚霁回头看着云裳,她依旧端坐着,从容地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小啜了一口。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徐嫣方才那番疾风骤雨般的质问,似乎并未在她心湖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褚霁将一碟精巧的蟹粉小笼推至云裳面前:“趁热尝尝。”
见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裕国公徐昊是个什么样的人?”
褚霁放下银箸,略沉吟一下,“很复杂,至少在徐嫣的事上,他不是个冷静的人。 ”
云裳颔首,“徐昊爱女之心人尽皆知,他甚少站位,可哪怕是因着徐嫣的缘故,也断不会与你同盟,王爷的确是因为民女这颗芝麻丢了裕国公这个西瓜了。”
褚霁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那你这颗芝麻打算如何报答本王?”
“自然是让裕国公这个西瓜也变成一颗无足轻重的芝麻。”云裳眨眨眼, “这样不就威胁不到王爷了吗?”
另一边,仓皇离去的徐嫣被侍女们搀扶着坐进马车,在马车帘幕落下的刹那,眼中最后一丝泪光已被淬毒的恨意取代。
她死死攥紧手中丝帕,咬着的红唇松开,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走。”
车厢内随侍的众人都不敢抬眸,周遭安静得只有车轮行进的声音。
区区一个舞姬也敢嚣张至此,不过是仗着背后有汝阴王撑腰,若是让爹爹横加干涉,不让这祸水顺顺当当嫁入王府,她又有何倚仗的资本?
思及此,徐嫣快速道,“爹爹现下在何处?”
侍女恭声禀道,“回县主,国公爷方从宫内出来,如今正在府内。”
“那就直接回府!”
“是。”
群狼环伺啊云裳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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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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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徐嫣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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