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沉重的黑暗中,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般,一点点艰难地回归到体内。
云裳最先感觉到的是感官的苏醒,喉咙和肺部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过,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出火辣辣的灼痛,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的呻吟。
紧接着,手臂上的灼热刺痛感也清晰起来。
云裳费力地睁开眼,视野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绣着繁复祥云纹的帷幔,这不是她在春坊的卧房。
她带着全身的酸痛极其缓慢地微微偏过头,试图看清周遭的环境,却撞进了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褚霁就坐在离床榻不远处的矮凳上,身姿依旧挺拔,一身玄色劲装,上面还清晰地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甚至有几处被火星燎破的小洞。
墨发并未如平日那般一丝不苟地束在金冠里,几缕散落下来,垂在他轮廓分明的颊边,平添了几分落拓,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血丝。
褚霁静静看着她,在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云裳似乎捕捉到他眼底闪过一道几乎难以捕捉的亮光。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嗯……”云裳张了张嘴,想回应,但干涸疼痛的喉咙只允许她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褚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立刻起身走到桌边,提起白瓷壶,倒了一杯凉水。
端着水杯回到榻边,他俯下身,一只手臂穿过她的颈后,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作风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小心,将她上半身微微托起,让她靠着他的手臂和胸膛。
隔着单薄的寝衣,云裳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他将杯沿凑到她干裂起皮的唇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能听见:“慢点喝。”
云裳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咽喉,带来一阵令人喟叹的舒缓。
她喝得很慢,他也极有耐心地保持着姿势,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唇瓣沾染水色、微微开合的模样上,眸色深沉。
一杯水饮尽,他轻轻将她放回枕上。
“贵妃娘娘……”云裳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贵妃娘娘……她……”
“母妃无恙,父皇正陪着她。”褚霁的回答很快,“太医已仔细诊治过,只是受了惊吓,吸入了些烟尘,需要静养些时日。”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缠着细布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复又抬起,望进她眼里,补充道,声音更低哑了几分,“母妃让本王转告,谢谢你……拼死相救,待她伤好后会亲自来道谢。”
“无恙就好……”云裳轻轻吁出一口气,一直悬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落地,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连带着眼睫也微微垂下,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疲惫与庆幸。
然而她这放松的姿态,却像是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褚霁压抑在冰面之下的情绪。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冷冽,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压抑的浪潮。
“只是什么?”他打断她,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低气压,“李云裳,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你向来聪明,怎么会傻到不顾自身安危,冲进那随时可能坍塌的宫殿里?”
云裳被他话语中的怒意震得心头一颤,她抬起眼,迎上他灼灼的的目光,不仅仅是责备,更像是一种濒临失控的恐惧。
“当时情势危急,火势蔓延极快,又是夜里,宫人一时反应不及……”她试图解释道,“我若迟疑片刻,贵妃娘娘她……”
“所以你就用自己去赌?”褚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又立刻被他强行克制,“李云裳,你听清楚……”
他身体前倾,双臂撑在榻沿,将她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目光牢牢锁住她,不容闪避,“无论在任何时候,无论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本王要你将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这是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今日之事,你若救不了母妃,本王绝对不会怪你怨你,可你若因此送了性命,本王会怨自己恨自己一辈子。”
云裳自知理亏,哑口无言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心中知晓他这一夜恐怕比她好受不了多少。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她垂下眼睫,“可是王爷,我失去过至亲至爱,遭受过丧父丧母之痛……”
云裳抬起头,眸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清清亮亮地望进他眼底深处,“我尝过那种滋味,心里像是被刀子生生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填不满的空洞。”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贵妃娘娘对你意味着什么,她是你在宫里唯一的温暖,是最在意你的人。我不想让你也经历那种痛苦,一点都不想,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要拼尽全力试试。”
她的话音落下,暖阁内陷入了一片死寂,连外头隐约的声响都仿佛消失了。
褚霁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脸上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而泛起的微弱红晕,一股难以言喻的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在他胸中翻腾。
过了许久,久到云裳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却再次俯下身,双手撑在榻沿,将她圈禁在他的气息范围之内,目光极具侵略性地笼罩着她。
“所以,”褚霁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你就用了这种差点搭上自己性命的方式?”
他的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云裳,本王记下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稍稍退开一些,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微微睁大的眼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等你身子好些,能动弹了,我们再慢慢算账。本王定会好好地惩罚你,让你长长记性。”
说完,他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便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好休息,按时用药,本王去处理一些事,晚些再来看你。”
*
温熹贵妃被安置在养心殿的偏殿内,安神香与药草的气息交织,试图驱散昨夜带来的惊悸。
她躺在榻上,依旧昏睡着,脸色苍白,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地微蹙着。
晋元帝坐在榻边的紫檀木圈椅上,一手撑着额头,指节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震怒。
听到脚步声,晋元帝抬起头,目光落在走进来的褚霁身上。
“父皇。”褚霁依礼躬身,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寻常的问候。
“回来了。”晋元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喑哑,他摆了摆手,示意褚霁不必多礼,“你母妃受了惊吓,太医来看过,说是心神受创,又吸入些烟尘,需得静心调养一段时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榻上的贵妃,语气复杂,“此次多亏了清平县主,若非她及时入宫又果敢冲入火场……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她却差点丢了性命。”褚霁沉声道,非常显而易见的怒气。
晋元帝见他如此,心中了然,也不再绕圈子,他挥退了殿内所有侍立的宫人,连最贴身的内侍都屏退至殿外候着。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偏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榻上小憩的贵妃。
须臾,晋元帝压低声音,“永华宫这场火,起得太过蹊跷,朕已经让人去查了,是一个花匠放的火,打死了都不招供是谁指使的。”
褚霁的眸光微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父皇不必查了,我的人都查清楚了指使放火的是谢歆然,其余人随父皇处置,可谢歆然必须交给儿臣处置。”
两人的目光相接,晋元帝终是让步,“交给你可以,但得留条命在,该走流程的得走,别把人弄死了。”
“儿臣有分寸。”褚霁颔首,“父皇打算如何处置洪通海?”
“洪通海……”晋元帝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在朕身边伺候了三十年了。”
“从朕幼时就跟在身边伺候,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两个人都老了。”
“先帝在时朕如履薄冰,是他陪着朕熬过来的。”晋元帝的指尖轻轻敲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朕的喜好,朕的忌讳,他比谁都清楚,从未出过差错。”
褚霁保持沉默,他知道,这些细碎的过往,此刻在父皇心中掂量着。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晋元帝的声音骤然转冷,“借着朕的信任,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桩桩件件,都够他死上几次。”
“朕念他这三十年的情分,念他尽心伺候,”晋元帝语气平缓,却字字千钧,“……免他死罪。”
褚霁毫不意外地挑眉,又听父皇继续道:
“但活罪难逃,来人,传朕旨意,革去洪通海总管之职,杖责四十,逐出宫去。”
命令下达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杖责四十对于洪通海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与死刑也相去不远了,即便侥幸活下来,逐出宫去,也是从云端跌落泥沼,晚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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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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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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