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羽正捻着黎响未接的那张名片,服务员敲门进来,递上账单和几张现金。
“孟总,这是黎响姐交代的。”服务员将账单推到她面前,指向下方的结算金额,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敬佩,“今晚您这桌的酒水费用共计九十九万九千七百五十元,黎小姐已全部结清。这二百八十八元现金是她退给您的,说是…‘多出来的,算是给您的小费’。”
孟清羽拿起账单,目光扫过那串逼近七位数的数字,又落在茶几那几张孤零零的纸币上,一种后知后觉的意味在她眸底浮现。
怪不得刚才对方收下那笔问答费时,眸中没有丝毫谄媚,原来是早算好了要原数奉还。
二百五!
三八!
小费!
这幼稚到可笑的反击,却是孟清羽生平第一次铩羽而归。不过小姑娘这份别扭的骨气,倒也没太出乎她的意料。
如此看来,妹妹的眼光挺不错的。
服务员观察着贵客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她还说,以后如果您和孟小姐来会所,恰逢她当班,她会主动回避,以免彼此尴尬。”
话音落下,孟清羽倏地笑出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染上几分玩味。
她拿起那二百八十八元现金,用指节在纸币上轻轻一弹,“帮我转告她,后会有期。”
思绪收回,孟清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在吃人的资本圈混,骨头太硬,很容易会摔个半身不遂,她要把这根硬骨头掰开、揉碎,再重塑得坚不可摧。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叩叩叩———”
敲门声刚落,何夕便应声而入。
办公室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沉。窗外的霓虹在地板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孟清羽陷在真皮沙发里,面容隐在朦胧暗影中,看不真切。
“孟总,您找我。”何夕垂手立在三步开外。
孟清羽抬眼,目光掠过茶几上的文件,语气平静无波,“让债主明天集体联系黎响。话不必说绝,但要让她明白逾期的代价。另外,想办法把她所有的兼职渠道断掉。”
何夕一怔。
这…似乎和她预想的“乐于助人”不太一样?
她点头应下,“是,我马上去安排。”
“等等。”孟清羽叫住她,将一直捏在指间的名片随手丢回茶几,发出轻微一响,“拟一份协议,条款不用复杂,核心只有一条:我提供全额资助,条件是,她必须完全服从我的安排。”
何夕跟了孟清羽多年,鲜少见她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上心”,忍不住迟疑道,“孟总,以您的身份,何不直接帮黎小姐清偿债务?何必要让债主去逼她…”那女孩已经够难了。
孟清羽沉默良久,眼神漆黑、平静,“像她那种心高气傲的小姑娘,我把钱捧到她面前,她非但不会要,反而会觉得受了侮辱,拼尽全力把钱扔回来,还要溅我一身脏。只有把她逼到绝境,让她真正体会到走投无路的滋味,她才会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主动来求我。”
何夕点头,仍觉得哪里不妥,“可您以往行善从不留名,慈善捐助也一直是匿名,就怕被缠上。这次为什么非要黎小姐来求您?”
周遭诡异的氛围蔓延。
沉默思考半分钟,何夕倏地瞪大眼睛,恍然大悟,“难不成您是想…”
“想什么?”孟清羽嗔她一眼,“你很闲?要不要派你去非洲历练一下?”
老板反常的态度,几乎印证了她的猜测。
真没想到,清心寡欲的老板居然会对个贫寒女大学生…何夕赶紧折腰赔笑,“别别别,我更乐意帮您搞定黎小姐。”
“那你还不快去!”
“是是是!我这就去!”何夕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办公室重归寂静。
孟清羽望向窗外的霓虹,不知在想什么。
何夕虽然废话多、脑筋直,办事效率却毋庸置疑。只要稍加敲打,事情便会丝毫不差地沿着孟清羽预设的轨道推进。
翌日清晨六点,黎响的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会所经理”的名字。她揉着惺忪睡眼接起,还没来得及问好,那头冰冷的声音已灌入耳膜,“黎响,以后你不用来了。工资月底结算,以后也不必再联系。”
黎响闻言瞬间清醒,握紧手机,语气诚恳又卑微,“杨经理,您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还能为什么!”经理语气透着不耐,“我们这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电话被挂断,忙音阵阵。
黎响握着手机,呆坐在床沿。
星耀会所向来不招兼职,当初为了这份高薪工作,她第一次低头求了家里做建材生意、与会所老板有交情的室友帮忙,好不容易才得来这破例的好机会。如今蹭地一下说没就没了,而且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她。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还能上哪儿找薪酬这么高的兼职?
她缓缓回过神,跳下床,硬着头皮请睡在上铺的室友———谷筝帮忙打听原委。
良久,谷筝挂断电话,面带歉意地看着站在床边无措的黎响,“响响,我妈问过了,说是会所老板接到上头指令,必须辞退你,还提到…是因为你得罪了超级VIP。”
黎响心猛地一沉。
不用猜,她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真是小人长戚戚,看似温和,实则阴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中午十二点,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催债电话。之前债主的语气尚存几分客气,今日却强硬如石头,“这个月的还款已经逾期三天了,要是一周内还不上,我们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催债电话接踵而至,内容大同小异,末尾那句“别逼我们把事做绝”,像根尖刺,狠狠扎进黎响心里。
她苟着腰,攥着手机站在校门口,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半分寒意。
人来人往,车流如织,欢笑声、喇叭声与引擎声混杂,仿佛一张无形巨网将她紧紧缠绕,连呼吸都倍感艰难。
可再难,日子总得过下去。
她不能就这样垮掉。
从小到大,黎响解决问题的方式,从来都不是立刻找到答案,而是咬牙扛住,扛到问题解决的那一天,亦或是毁灭的那一天。
傍晚霞光漫天,黎响回到宿舍放下书本,扫了辆共享单车赶往烤肉店兼职。刚拐出小巷,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路口驶出,险险擦着她的车头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锐响。
黎响吓得心跳骤停,慌忙捏紧刹车,连人带车踉跄着撞向路边护栏。
“哐当!”自行车后轮重重撞上护栏,车座歪斜,更糟的是,车后架的金属支架在光洁的车门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难看的刮痕。
“你怎么开车的?”黎响扶着车子站起,膝盖磕在护栏上,疼得她蹙紧眉头,看向从驾驶座下来的女人,语气带着压不住的怒气。
来人正是何夕。
她绕到车后,瞥见那道清晰的划痕,替老板心疼了两秒,随即看向黎响那辆歪斜的自行车,和她膝盖上的土,又同情了她三秒。
这差事真缺德。她咬牙走上前,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我的车维修费,至少五万。”
“凭什么要我赔?明明是你突然冲出来撞的我!”黎响声音微颤,却仍倔强地昂着头,“光天化日想讹人?想钱想疯了吧!”
“这位小姐,麻烦您搞清楚状况。”何夕上前一步,气场迫得黎响下意识后退半步,指向车标,“我正常直行,你从巷口冲出来既不减速也不观察。赔五万已经是看在你穷的份上,要的最低价了,你也不看看你撞的是什么车。”
顿了顿,“迈巴赫S62,价值一千三百万。”
黎响顺着女人的指尖看去,车前立标的标志映入眼帘,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还想争辩,后座车窗却缓缓降下。
“何夕。”
熟悉的声音传来,黎响身子猛地一僵。
她抬头,只见孟清羽端坐后座,依旧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纤长指尖搭在窗沿,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分辨不出情绪。
何夕立刻收敛气势,转身走到车边,微微躬身,“孟总。”
孟清羽的视线在黎响脸上停留两秒,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要迟到了。”
“是。”何夕会意,转头看向黎响,语气不冷不热,“你走吧,下次骑车注意点。”
何夕的同情与孟清羽的大度,反而让第一时间只想逃避责任的黎响感到无比难堪,加上上次她还用三八和二百五暗骂过孟清羽…
最重要的是,经过被会所辞退一事,孟清羽的形象在黎响心里彻底定性。她认为对方是个城府极深、手段狠厉的人,这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以德报怨。倘若今天自己占了她便宜,明天她一定会让她加倍偿还。甚至明天极有可能还得不是钱,而是小命。
这种人,最好不亏不欠,不见不念。
黎响没理会何夕,目光直直看向孟清羽。
“孟总,您的车维修费多少?我赔给您。”她咬着唇,声音里没什么底气,却带着执拗。
孟清羽云淡风轻摇头,“不用了。”
“不行!”黎响向前迈出一大步,“这钱我必须一分不差的赔!虽然…我拿不出太多钱,但我可以给您打欠条,我保证会尽快…”
“我说了不用。”孟清羽打断她,语气添了一丝不耐,转头对何夕道,“开车。”
车窗开始缓缓上升。
黎响心一紧,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挡在车窗与门框之间,与车内的孟清羽平视,“孟总!我不需要您可怜,更不用您假好心!您也不用千方百计的算计我!这次事故该赔多少,我赔多少,您说个数,我现在就想办法凑!”
孟清羽看向固执地扒着车窗的黎响,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快得难以捕捉。
几秒静默后,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嗓音很轻,甚至带上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温和。
“黎响,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赔吗?”
孟总为了包老婆也是真舍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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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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