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凌楚宜一行人回到泗水城时已经三日后。
日上三竿,城里的喧嚣比往日更甚,但城门处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守城的卫士在看到并肩而立的凌楚宜和关松言时眼神都闪烁了一下,恭敬行礼后便迅速垂首让开道路,不敢多看。
跨入城门,只见街道两旁张灯结彩,红绸飘扬,人群熙攘,喧闹声夹杂着孩童的嬉笑。
“三娘,恭喜啊!”
“恭喜啊,三娘!”
凌楚宜被这突如其来的道贺声砸得一愣。
喜从何来?
脚步不由自主顿住的同时,她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平日里熟悉的街坊邻里脸上都堆着笑,眼中带着善意的揶揄和真诚的喜悦。
“恭喜?恭喜我什么?”她下意识地反问,清亮的嗓音里满是困惑。
杏眼睁得溜圆,视线扫过那些随风招展的红绸,还有沿街门前新挂上的大红灯笼,心头疑窦丛生。
这排场,比年节还要热闹几分。
“哎呀,三娘还害羞呢!”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笑着打趣,“全城都传遍了,咱们泗水城要有大喜事了!城主可是亲自吩咐的,琇娘带着人忙活好几天啦!瞧瞧,这红绸子挂得多喜庆!”
“可不是嘛!听说城主还准备大开城门,大宴宾客呢!”旁边一个婶子也凑热闹地插嘴。
几个半大的孩子蹦跳着从他们身边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要当新娘子咯!要当新娘子咯!”
凌楚宜越听越是心惊。
什么喜事?什么新娘子?
她狐疑地看向宋承远:“喂,宋承远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琇娘也掺和在里面,她可听得明明白白。一个被窝的夫妻,宋承远说他不知情,她可不信。
宋承远并未立即回答,只侧过身避开她灼灼的视线,线条冷硬的下颌微微绷紧,目光投向不远处随风轻扬的、刺目的红绸,薄唇紧抿成一道疏离的直线。
过了良久,他的薄唇微启:“回城主府,有你要的答案。”
他的声音低沉。
不知是不是凌楚宜的错觉,他的眼神中竟掠过一丝极快、极深沉的复杂情绪,像是冰封湖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夹杂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痛苦的意味?
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连日奔波产生的幻象。
这不对劲。
宋承远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何时有过这样的神情?
站在一旁的关松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臂上的伤因为过度用力,以致伤口崩开他都浑然未觉。
那双善于隐藏情绪的眼眸此刻正死死锁在那红色的绸缎上,仿佛要将那刺目的红色盯出一个窟窿。
猩红的血珠,正悄然从崩裂的布条缝隙中渗出,沿着他紧握的拳缝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暗沉的花。
血腥味引得独孤冲侧目,而凌楚宜早在人群的恭贺中一个箭步冲回了城主府,将一众人等甩在了后头。
凌楚宜几乎是撞开了城主府厚重的朱漆大门,脚步带风,一路疾行,卷起的衣袂刮过廊下新摆的喜庆盆栽,撞得那娇艳的红色花瓣簌簌落下。
林叔与她正好撞了一个正着:“三娘,你回.......”
那个“来”字还没说出口,凌楚宜就像一阵风直直地朝凌岑高的书房冲去。
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砰”的一声撞开,门板重重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惊得书案上的啾啾猛地扑腾了一下翅膀。
“爹!”
凌楚宜像一阵旋风直冲进来,胸口起伏,杏眼里燃烧着火焰。
她甚至没留意到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秦凤栖正站在书案旁,眉头紧锁。
“这满城的红绸子是怎么回事?谁要成亲了?说好的日子不是还没到吗?”她劈头盖脸地追问,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手指着窗外那一片片刺眼的红,“还有!您既然不允我去断魂崖,还出动了天门阵拦我,又干嘛让宋承远去断魂崖……”
她一口气将憋在心里的惊疑和盘托出,目光灼灼地钉在凌岑高脸上。
凌岑高似乎早有预料,并未因凌楚宜这失礼的闯入和质问而显露丝毫愠怒。
他只是缓缓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迎上凌楚宜燃烧着困惑与怒意的视线。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啾啾不安的咕咕声和凌楚宜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宣布。”
说罢,他朝桌案边的秦凤栖使了个眼色。
秦凤栖会意,立即转身从身后博古架上一个紫檀木匣中取出一卷系着红绸的文书,动作郑重地递到了凌岑高手中。
那卷轴的红绸刺得凌楚宜眼睛生疼。
凌岑高接过卷轴,指腹缓缓摩挲过光滑的绸面,眼神落在凌楚宜那张写满惊疑与怒气的脸上,终于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书房里:“三娘,这是你的嫁妆礼单。为父已为你择了良缘,婚期定在十日之后。”
“什么?!”凌楚宜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凌岑高,又猛地扭头看向秦凤栖,仿佛想从他们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没有,父亲眼中是惯常的沉稳决断,二叔脸上则带着一丝不忍却无可奈何的沉重。
“十日之后?我要嫁给谁?这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韩去烁。”
“韩去烁?”
凌楚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
当初她把人绑回来,是想让人入赘泗水城不假。她使尽了办法,想让人从了她也是确有其事。但经过天门阵一事后,凌楚宜就打定了主意要放人。
凭他的才学和家世,与她待在这泗水城里确实大材小用了。
可是,如今凌岑高这又是唱的哪出。
“他又不愿意娶我,我也准备放他自由了。爹,强扭的瓜不甜。”
凌楚宜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白痕。
她自动瞒下了独孤冲脑子不清醒时说出的求娶的话。
“他会娶你的。”凌岑高说得笃定。
凌楚宜愕然。
她张了张嘴,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凌岑高却一声令下:“来人,吩咐下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前厅议事堂,我有要事要宣布。”
说罢,他将红绸文书塞到了凌楚宜手中:“收好,等到出嫁之日再打开。这是为父最后能为你做的安排。”
“最后?什么最后?爹你在说什么?”
即便凌楚宜平日里大大咧咧,也能听出这话里头的不对劲。
心猛地一沉,凌楚宜继续追问:“老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尖利,“什么‘最后’?您把话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淩岑高一味不语,淩楚宜猛地扭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一直垂头不语的秦凤栖,“二叔!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了?这‘最后’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你不是一向最疼我的吗?”
书房里的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去。
啾啾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凝重,不安地在桌案上跳动,发出几声短促而焦躁的鸣叫。
秦凤栖的眉头拧得更紧,嘴唇翕动了一下,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飞快地瞥了凌岑高一眼,又垂下了头。
“三娘,记住为父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凌岑高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动作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有不舍,更有深深的无奈。
“为父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够一生平安顺遂。所以,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把这句话牢记在心底就好了。为父此生对不起太多的人了,该是我赎罪的时候了!”
“爹!”淩楚宜一声惊呼。
淩岑高这如同交代遗言般的话,像冰锥刺进凌楚宜的心口,寒意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淩岑高却恍若未闻,直接摆了摆手:“去议事厅吧!”
说罢,就挺直身躯,率先迈步朝书房外走去。
跨过门槛后,他似乎仍有什么不放心。转身回头再次叮嘱:“三娘,记住为父刚才说的话。不论为父接下来要宣布什么,要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你好。”
闻言,淩楚宜更是呆立在原地,心里头有了许多不好的预感。
回过神,看着淩岑高渐行渐远的背影,淩楚宜二话没说正想追上去,秦凤栖却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三娘,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二叔,等会儿再……”
“名剑山庄的庄主要开英雄大会,邀了你师父上门参会。前日,你师父带着你师娘便已经启程上路了。这十日后的婚礼,你师父怕是赶不回来。他和你师娘各给你留了一份大礼,一会儿我便差人送到你房中。”
秦凤栖不顾她的急躁,一口气将话说完,像是怕凌楚宜再追问什么,又赶忙补充道,“三娘,你先别急着问其他的,就按你爹说的做。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为你好”三个字就准备堵住淩楚宜心中的疑惑。
可是,她向来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淩岑高那番话更是让她心底发慌。
这泗水城似乎是有大事要发生了!而淩岑高的态度似乎是要将她摒弃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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