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
阳光透过高悬的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青石板地面上,映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淩岑高端坐在主位之上,目光扫过下方或站或坐的众人,他们窃窃私语着,脸上交织着好奇与不安。
这议事厅平日里没什么要紧大事,不会轻易召集人。
独孤冲作为一个外人也被一并请入席,更是引来不少侧目。
不多时,凌楚宜紧随秦凤栖身后冲入厅门,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风,卷动了厅角的尘埃。
她一眼就看到了独孤冲坐在主位之下,想到凌岑高接下来要宣布的消息,来不及多想她便想拉着独孤冲一走了之。
凌岑高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诸位,”先凌楚宜一步,凌岑高洪亮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厅堂,“今日召集大家,是有两件事要宣布。”
秦凤栖无声地走到凌楚宜身侧,一只手按在她肩头,轻声在她耳边低语道:“听你爹的。”
按在她肩头的手有些用力,将她钉在原地。
“第一件事,”凌岑高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独孤冲身上,“十日之后就是小女三娘与这位韩公子的婚期,届时会宴请全城人……”
琇娘早早地就在布置喜堂,所以这个消息并算不上什么大消息。更何况,凌楚宜绑人回来的那天,全城人都有目共睹,所以这倒算不上什么大事,甚至是喜事。
而凌岑高的话音未落,凌楚宜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独孤冲的方向。
她原以为他会起身反对,哪知他只是唇角微勾,竟丝毫没有异议,凌楚宜愣在了原地。
他说想娶她,竟然是真心的!
立在一旁的关松言,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濒临断裂的弓弦。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燎原的野火,灼烧着他极力维持的平静。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几乎能听到牙关紧咬的细微声响。
议事厅里众人因城主宣布婚期而起的嗡嗡议论声,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传来,模糊不清。
他的全部心神,都死死钉在那个端坐的身影上——独孤冲,那个此刻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男人。
关松言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
“第二件事,原定于十月初八的城主继任礼如期举行,不过.......”淩岑高缓缓扫视全场,将众人各异的神情尽收眼底。
最后,他的视线在关松言身上停留:“不过,继任城主之位的人选要换一换。”
“轰——”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开!
凌楚宜猛地瞪大双眼,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倒流。
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只是难以置信地、僵硬地转过头,死死盯住凌岑高那张沉肃的脸。
人选要换?换谁?
厅堂内一片哗然,惊愕的低呼、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原先就知道内情的,对凌岑高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虽感意外,却并不如旁人那般惊骇。宋承远垂着眼帘,双手交叠在身前,指节微微发白,显然内心也并非全无波澜,只是强自按捺。
秦凤栖则面色凝重,紧锁的眉头下藏着深深的忧虑与无奈,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如遭雷击的凌楚宜,又迅速移开目光。
关松言更是猛地抬头,充血的双眸死死盯在主位上那道身影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下一瞬,凌岑高便迎着满堂惊愕,字字如锤,清晰地砸落:“——新任城主,将由我的义子关松言继任。”
“轰——”
又是一道惊雷。
瞬间的死寂过后,是更大的喧嚣。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探究的,齐刷刷地钉在关松言身上。
关松言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那惊雷直接劈进了他的颅骨。
方才因独孤冲而升腾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妒火与暴怒,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布彻底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寒和荒谬感。
“义父。”他猛地一个箭步上前,袍袖带起一阵疾风:“义父!此事……此事万万不可!”
他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膝行两步,仰头直视着凌岑高,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声音因急切而:“义父,请您收回成命!孩儿实在不能担此重任,三娘才该是……”
凌岑高却对跪在青石板上的关松言视若无睹,眼中没有丝毫波澜:“松言,此事已无商议的必要,为父心意已决。至于三娘……她自有她的路要走。”
“义父!”关松言的声音陡然拔高,“您明知三娘……”
“够了!”凌岑高猛地一声厉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关松言所有未出口的辩驳。
关松言身形一晃,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喉结剧烈地滚动。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凌岑高,下颌绷得死紧,齿缝间几乎要渗出血来。
凌岑高不再看他,转而面向满厅噤若寒蝉的众人,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此事已定,毋庸再议!”
“爹!”凌楚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图摆脱秦凤栖的钳制冲上前去。
“三娘!”秦凤栖低喝一声,手上力道骤然加重,几乎将她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声音压得极低,“听话!记住你爹刚才和你说的话。”
议事厅内死寂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方才因婚讯而起的那点嗡嗡议论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无数道或惊骇,或茫然,或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关松言、凌楚宜和主位上的凌岑高之间来回逡巡。
阳光透过高窗,投下巨大的光斑,却驱不散厅内弥漫的刺骨寒意。
“义父……”关松言再次开口,声音嘶哑仍想说些什么。
淩岑高却直接从他身边大步走过,没有回头,淡淡丢下一句:“松言,好好回去准备。以后这泗水城就是你的了。”
说罢,他径直走到独孤冲身前:“韩公子,随我去书房一趟,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独孤冲颔首起身,姿态从容,对凌岑高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随他一同穿过死寂的人群,向议事厅侧门外走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议事厅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终于被彻底打破,压抑的骚动如同沸水般翻滚起来。
窃窃私语迅速汇聚成嘈杂的声浪,无数道目光交织在依旧跪在冰冷青石板上的关松言,以及被秦凤栖死死按在原地的凌楚宜身上。
“二叔,可以松手了吧!”稳住了心神,凌楚宜说话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
秦凤栖的手应声松开,那力道撤去的瞬间,她没有再看秦凤栖一眼,也没有去看地上那个仍单膝跪着、仿佛被钉在青石板上的关松言——他的背脊僵直,头颅却低垂,阴影覆盖了他此刻的神情。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议事厅。那些或惊疑,或同情的视线,在她沉静得可怕的注视下,竟纷纷瑟缩着避开了。
厅内喧嚣的议论声像是被无形的刀刃骤然割断,再次陷入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淩楚宜挺直了背脊,下颌微抬,朝着关松言的背影喊了一声:“阿兄,起身吧!爹做下的决定谁也忤逆不了。”
关松言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脖颈仿佛生了锈的机栝,动作滞涩。
他的唇紧抿着,另一半脸另一半脸则隐在晦暗里,看不真切神情。他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青石板缝隙的微尘之中,骨节泛着死白。
几息之后,他才撑着冰冷坚硬的青石板,极其艰难地直起身子,但那双充血的眼眸却死死锁定在凌楚宜身上,“三娘,此事你一早就知情吗?你真的要嫁给那个男人吗?你知不知道我.......”
他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楚与不甘。
厅内死寂无声,众人屏息凝神,目光如芒刺般聚焦在他身上。
关松言无视那些窥探的视线,步履沉重地向前迈了一步,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碎裂的冰面上。
他停在凌楚宜面前,距离不过咫尺,却似隔了万丈深渊,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三娘……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话语未尽,便被淩楚宜强行截断。
凌楚宜迎上他的目光,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毫无波澜,只冷冷地道:“阿兄,一切都听爹的安排吧!”
说罢,她下颌微抬,背脊挺得笔直,转身便要离去,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凉的空气。
原先她或许是真的不知情,但断魂崖下关松言那失态的表现,让她瞬间明白了他藏在心底的心思。
他的阿兄居然恋慕着她!
即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她真的只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兄长,从未对他有过半分非分之想。既然这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那就谁都不要戳破为好。
这样或许他们还能够做兄妹。
“三娘……”关松言岂是蠢人,淩楚宜的拒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入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凌楚宜的衣袖,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硬生生停住了。
“阿兄,我有事,先走了。”凌楚宜侧过身,避开了他的手,语气疏离。
关松言的手僵在半空,眼神中满是痛苦。
议事厅内的众人,看着这一幕,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松言,恭喜啊!”不知是谁,小声地说了一句,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关松言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垂下那僵在半空的手。他的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凌楚宜离去的方向,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议事厅的门口,才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
这个城主他才不稀罕当。自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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