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元盛二十一年三月初,正值万物复苏之季,京中一片祥和。
叡亲王府内院中几个下人正在仔细地侍弄花草,一个穿着狐裘披风的男子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并未言语。
此人虽说身量体格比一般男子高大些,但却看着病歪歪的,没有生气,似乎一阵风吹过来就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这才站了片刻就发出几声轻咳,吓坏了一旁的老管家。
急忙唤人拿来一个手炉递过去,“王爷,这廊下风大,您快进屋吧。寻常人还怕这倒春寒呢,更何况你这身子。还是好生将养吧。”
叡亲王轻笑了一下:“是是是,我都听您的。”转身便往屋内走。
这京中人人都知道叡亲王许璟绵从小体弱多病,寻遍天下名医也无济于事。每日苦药补汤不断,却也时常缠绵病榻。很少与人交际,只是偶尔天气好些时入宫给皇上太后请安。经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闺阁小姐一般。所以这京中见过叡亲王真容的人并不多。
不一会儿老管家端着碗参汤进来,问道:“王爷,还有不到半年便是您的大婚之期了。老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一应事务了,您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许璟绵接过参汤喝了两口,“倒没什么特别的,按照规制正常准备便是。您在王府三十多年,做事向来稳妥,自己拿主意便是。”
老管家连连点头,“老奴明白。定不会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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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许璟绵的婚约,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当时京中有两位家世相当的世家小姐,从小便是手帕交。到了及笄之年,一个嫁给了皇帝的亲弟弟叡亲王许昭琏,另一个却偏要嫁给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李戎。婚后二人差不多时间怀有身孕,于是约定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连理。
然而天不垂怜,叡亲王妃生产后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叡亲王也是重情之人,本想随夫人同去,可怜幼子孤苦无依才留下来悉心抚养长大,终生未再娶。
而李戎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了行伍,屡立战功,如今已是镇国大将军,炙手可热,连带夫人也获封诰命,风光无限。人生这际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属实是难料。
原本三年前便已快到婚期,那日恰逢许璟绵十五岁生辰,也就是叡亲王妃的忌日。叡亲王酒后竟一病不起,多年忧思郁结,没过几日便去了,只给许璟绵留下了一个叡亲王爵位和一座空荡荡的王府。碍于丧期这婚事便推迟到了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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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叡亲王府在筹备婚事,别人也没有闲着。
此时,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纵身一跃便轻松翻过了一座府邸的高墙,此人衣襟紧束,步履轻盈,虽未佩戴刀剑,但一看便是十足的江湖中人。在府中来去自如,无人察觉,穿过一条回廊,转过两个弯便翻窗进了一间书房。
少年向书案旁坐着的人拱手行了个礼。
那人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邵言,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邵言答道:“是。方才前线传来消息,李戎已攻下咸州三城。”
“出征才不过月余便拿下三城?”
“是。”邵言继续解释道:“上月初李戎率五万大军抵达咸州边境。一边原地安营扎寨,佯装休整,一边暗中派人分三路合围。十日便攻破边城,拿下守城之将。后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敌军竟全无还手之力。顺利的话,收复咸州全境就在月底了。”
那人听后冷笑了一声,“李将军真乃天纵之才啊,入行伍不过三四年光景便坐到了镇国大将军的位置,想必这次凯旋归来陛下再封个辅国大将军也不会有人有异议。对了,李府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邵言在京中四处安插有自己的眼线,对各个府邸的动向知晓个十之**。“李夫人最近一直在陪女儿李月乔备嫁,鲜少与其他府邸的夫人来往。另外……”
那人打断了邵言的话,“这门亲事耽搁了近三年,如今可有转圜的余地?”
邵言稍加思索,“难。听闻李月乔年少时曾与叡亲王有过一面之缘,自此便难以忘怀,即便叡亲王身患旧疾,也定要非他不嫁。李戎又唯有这一个嫡女,从小娇生惯养,说一不二。再说陛下和太后也未曾反对。想来李家是不会轻易毁了这门亲事的。”
“李小姐当真是情深一片,令人动容,那……”
邵言跟随眼前这位已有一年多,自然对言外之意心领神会,回了一句:“属下明白。”便转身翻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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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三月初三,正是去上香祈福的好日子。
镇国大将军府内院传来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
“哎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啊?又想挨鞭子了是吧?误了时辰看我怎么罚你们。”说话的是一个穿红戴绿,珠圆玉润的小姑娘,正是李戎的爱女李月乔。
李小姐此时正在吆五喝六地指使一群小丫鬟,满头的发钗配饰叮当作响。
下人们丝毫不敢怠慢,不多时便已准备齐全。该带的不该带的通通备好,毕竟没人摸得准小姐的心思。
李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同出门的除了几个小丫鬟还有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个个都是经李戎亲自挑选过的府中精锐。一行人很是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人出巡的车驾。
马车从李府出发的时候邵言也悄悄地跟上,往灵慧寺的方向去了。
灵慧寺位于京郊的一座小孤山上,路途七拐八绕。虽不是国寺,但传闻求姻缘十分灵验,故而有很多姑娘小姐们来访,香火不绝。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李府的车驾才行至寺门口。
一路上颠簸,李小姐很是不悦,碍于是来烧香晋佛的,怕犯了忌讳,只能将那些污言秽语都咽到了肚子里。
两个贴身服侍的小丫鬟跟着一路进了寺内,快走到正殿门口时,李月乔突然转过身来,“我自己进去,你们两个走远些,不许偷听。还有叫那些护卫也不许跟过来。”
小丫鬟们不敢反驳,即刻转身离去,只怕走慢了一步回府便被责打。
李小姐走进正殿内,学着旁人的样子点燃三支香插入香炉。正准备跪下,见地上的软垫有些单薄,又从旁边拿过两个软垫叠在一起,在正对着佛祖的位置摆好,这才满意地跪下,双手合十,一副十分虔诚的样子。
“佛祖在上,请受我一拜。小女子李月乔,自小便有一心仪之人。虽然不能常常相见,但未有一刻忘记他的绝世容颜。我俩早有婚约,可他父亲突然离世,婚事这才被耽搁至今。信女诚心祈求,一愿婚事如期顺遂,二愿未来夫君身体康健,三愿夫妻和睦白头偕老,四愿平安诞下一儿半女,五愿子孙光耀门楣,六愿……”
邵言在门外听得都打起了哈欠,只记住了四个字――“绝世容颜”。邵言本是天生的杀手,自幼跟着师父习武,略大些便开始四处执行任务,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按理说本应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却对一样情有独钟,那就是――美人!极品的美人!改日定要去亲自去验证一下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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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佛祖耳根都起了茧子,李小姐才终于满意地从正殿中走出来,邵言正要跟上,却被一个老和尚拦下,“这位少侠,既然来了我灵慧寺,为何不进去一拜呢?”
邵言一向不信这些神鬼之说,敷衍道:“我若一心向佛,拜与不拜又有何分别呢?难道佛祖还会如大师一般苛责我的礼数不成?”
老和尚微微点头,“不错,我灵慧寺既然敞开寺门,自然是欢迎四方来客。不过依老衲之见,少侠不是为我佛而来,为的是刚才那位小姐吧。”
邵言故意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哎,实话跟您说吧,刚才那位小姐是在下的相好。我们可是有过那个什么,哦,一吻之盟的。大师您看我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可她竟然为了荣华富贵要抛弃我,嫁给一个病秧子。”
邵言越说越激动,“我就想当面问问她,我们之前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她到底对我有没有过真心?”演到这里还嫌不够,双手合十拜了两拜,“哎呦佛门清净之地,污了大师的耳朵,真是罪过罪过。”
老和尚笑了笑,低声道:“我见少侠眉宇间隐隐透着杀气,还是早些放下才好。”
见对方油盐不进,邵言收起了之前的做派,“放下?大师劝人从善如流向来都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吗?若人的命运都能轻易掌握在自己手中,那这些善男信女又为何要来祁求佛祖的庇佑呢?”
老和尚不置可否,“我若说有重头来过的机会,少侠可愿一试?”
“重头来过?”邵言戏谑一笑,“我若要重头来过,还不如立马一头撞死,下去领一碗汤喝来的快些。”
“少侠若信,明日你可去城中随意逛逛,有一位姑娘与你甚是有缘,她或许可以给少侠一个机会,于她而言也……”
没等他说完,邵言便转身离开。堂堂灵慧寺的大师口气竟然像个老神棍,和那些拿着旗幡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有何分别。
此时李月乔的车马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邵言略施轻功,不一会儿便追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李月乔所乘坐的马车。
及至将军府,小丫鬟掀开车帘,准备扶小姐下来,朝马车里看了一眼,瞬间吓得瞪大了双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张了张嘴想要尖叫却没能发出声音。
一旁的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齐齐地看过来。刹那间下人们乱作一团,吱哇乱叫,有个腿脚还勉强听使唤的护卫踉跄地被将军府的门槛拌了一跤,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跑进府里,语无伦次地大喊:“小姐,小姐出事了!快,快禀报夫人!”
而李月乔此刻还端坐在马车里,面相平和,只是襦裙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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