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主院
烛火摇曳，映照着王氏哭得红肿的双眼。
她拿着帕子，时不时按一按眼角，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难以抑制的愤懑。
“我这一辈子，做人媳妇、做人主母，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媳妇气得闭门不出，如今更是连家门都不愿待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了些。
“那顾惊鸿，先前与烬王那些风言风语便罢了！如今倒好，竟将你气成这样！她眼里可还有尊长，可还有这个家！”
“够了！”镇国公公孙烈眉头紧锁，低喝一声，“小心隔墙有耳。”
王氏被他这一喝，先是一愣，随即更加委屈，眼泪掉得更凶，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你竟还吼我？公孙烈，我嫁与你大半辈子，你从未、从未动过我一根手指头，那日竟为了、为了她……”
她说不下去，只捂着脸颊，仿佛那日公孙烈情急之下给她的那一巴掌，此刻还在脸上灼烧。
她是真的没想到，夫妻恩爱多年，临老了竟会受此对待，这比顾惊鸿带来的憋屈更让她心寒。
公孙烈看着老妻这般情状，面色缓了缓，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语气放软了些，却依旧带着沉沉的告诫：“别哭了。正因为她有用，有用的人，难免难搞一些。”
“有用？她有何用？”王氏抬起泪眼，满是不解与怨愤，“长得倒是一副狐媚子的样子，但其实除了惹是生非，连累我们国公府成为笑柄……”
“妇人之见！”公孙烈打断她，眼神锐利，“长相算什么？她背后的惊鸿坞，才是真正的金山。如今，她惊鸿坞的账册、部分人手，已在我们掌控之中。只要我们耐心些，一步步渗透，抓住其核心命脉，届时，一个顾惊鸿，是去是留，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需要时间，需要她暂时安稳地待在这个位置上，把她能做的都给做了。所以，我们要忍一时之气，莫要因小失大，坏了我的谋划。”
王氏抽噎着，稍稍平复了些，想了半天，仍带着不甘地问道：“那、那往后，我要如何待她？难不成还要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她？”
公孙烈直起身，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那倒不必。过分的讨好反而惹她疑心。你原先如何，往后便如何，该怎么对便怎么对，只需记住一点，莫要做得太过分，眼下绝不能将她逼走，稳住她，便是矣。”
王氏听了这话，心里总算有了些底，那股无处发泄的怨气似乎也找到了一个模糊的边界。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低声道：“……懂了。”
公孙烈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晦暗不明。
王氏终于起身打算离开，见夜色已深，嗫嚅着问了句：“老爷不去安置么？”
公孙烈抬眸看了她一眼，“我去书房坐坐。”
多年夫妻，王氏非常懂得公孙烈，便一句话都不说，自顾自朝着寝院走去。
夜色如墨。
顾惊鸿回到国公府之后并没有去澄心居，而是径直走向书房。
侍卫见世子妃面色冰寒，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煞气，竟不敢阻拦，任由她推门而入。
彼时的公孙烈正坐在圆凳上，迎着窗外月色，对着一盘残局独酌。
听见有人进来，几乎没有抬头，眼中精光一闪：“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顾惊鸿在公孙烈棋局对面坐下，淡淡道：“原是下棋……惊鸿特意来此来与国公爷，手谈一局。”
“哦？”公孙烈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以何为注？”
她眉尾的红痣似在月光下泛出灼热又清冷的光泽：“就以国公爷将来是安稳致仕，还是身败名裂。”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良久，公孙烈僵硬地笑道：“惊鸿，你是在威胁老夫？”
顾惊鸿语气平稳，“惊鸿不敢，不过是提醒而已。提醒国公爷，有些线，跨过去了，就再难回头。”
“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就说点国公爷听得懂的。南诏之行，殿下遇险，受伤而归。这一切都是国公爷的安排吧？”
公孙烈眸光闪动，嘴角牵扯起一抹弧度：“顾惊鸿，让烬王改道深入南诏，是陛下的决断，与老夫何干？”
镇国公在安排萧承砚南下的时候，便让胞妹娴贵妃在皇上面前吹尽了枕边风，这才说动陛下让烬王深入南诏，为的便是将来有人拿萧承砚身亡的事情给他找不痛快。
可这萧承砚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命硬，愣是让他逃了出来，还回到了上京城，实在是可恶至极！
“哈哈哈”
顾惊鸿的萧承将公孙烈的思绪拉回现实，“好一个‘陛下的决断’！”
她眸光锐利如刀，逼视着他，“那么，依国公爷的意思，是陛下决策有误，才致使亲王遇险，身中奇毒？”
诛心之论！
公孙烈的神色终于稳不住了，连声音都提了上来，厉声道：“你……老夫从未说过此话。陛下圣心独运，岂容你妄加揣测！”
“既然陛下决策无误，那便是你这位执行圣意的股肱之臣，未能领会陛下深意，安排不当，护卫不力，才导致亲王殿下遭难。是你，辜负了圣恩，是你，办事不力。”
好一招偷换概念！
公孙烈脸色有些发白，但依旧保持着方才的身形：“战场瞬息万变，岂能事事预料？”
“那么冬狩之时，那头直冲御驾的疯象呢？也是‘意外’？还是说，那场针对殿下的算计，其实早在他去南诏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公孙烈无意识地揉搓了一下手指，指节显得有些发白，他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惊鸿，无凭无据，你竟然也敢污蔑国公？”
“证据？”她轻笑，“想来国公大人向陛下‘提亲’的时候，应是对我进行过背景调查了吧？颍川顾氏是一个落败的贵族，怎会劳动国公大人去提亲？除了能完美符合您要求的‘惊鸿坞’之外，潜渊阁也在您的计算之内对吧？”
公孙烈拿起茶盏，垂眸喝了一口，恰到好处地掩饰住了眸中的惊惧之色。
她继续道，“既如此，想来国公大人也应该知晓我顾阁主，手中到底有没有证据了。”
公孙烈内心剧颤，但面上还是稳稳喝了一口茶，看向顾惊鸿。
“你要什么？直说吧。”
“我只是要回属于我潜渊阁的东西——那块被藏在国公府的令牌。”
“潜渊阁的令牌？潜渊阁的令牌怎么会在我国公府？”
顾惊鸿凑近了一些公孙烈，声音放轻：“……那就要问国公爷了，同过答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潜渊阁的令牌……”
公孙烈的眸光忽然一紧，死死盯着顾惊鸿。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谁都不肯退后一步。
良久，是镇国公先嗤笑一声：“自然了，惊鸿既是我国公府的人，国公府的东西当然可以用来支持自己人。”
公孙烈给顾惊鸿也倒了一杯茶，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关切：“殿下他，如今情况如何？老夫甚是挂念。”
顾惊鸿拿起茶盏：“谢谢父亲挂怀，义兄只是需要静养。”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既不承认严重，也不否认有问题，还颇为松弛地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好茶。”
这番神态落在公孙烈眼中，反而让他更加疑窦丛生。
他无法判断萧承砚是确实无碍，还是她在强撑。
顾惊鸿见状，又道：“交出潜渊阁令牌。今日之言，出我口，入你耳，就此了结。惊鸿坞的生意，依旧如常。否则……”
“我不介意让这潭水，彻底沸腾起来。看看最后淹死的，会是谁。”
威逼，利诱，虚实相间。
公孙烈脸上依旧保持着一个国公爷的得体的上位者的小，但内心却在疯狂权衡。
这个女人的疯狂和敏锐超出了他的预计。她手中似乎握着一些线索，虽然未必能置他于死地，但足以掀起巨大的风浪，彻底打乱他的布局。而惊鸿坞的利益，也确实是他目前所需……
喝下最后一盏茶，公孙烈终于开口让顾惊鸿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他从书房的暗格当中拿出一块令牌。
通体金黄，形状同顾惊鸿在烬王府密室中看到的那块十分相似，但又有不同。
“拿去吧。” 公孙烈的表情愣愣的，“记住你的承诺。”
顾惊鸿拿起令牌，回了个“是”字，转身离去。
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公孙烈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而走出书房的顾惊鸿，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才允许自己微微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薄汗。
可她心中十分坚定，甚至坚定到连背后的薄汗都像是刚刚替她赢得一战的盔甲——阿砚，你等等我，我一定能救你！
刚这么想着，顾惊鸿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朝着澄心居的方向而去。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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