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便利店买回四罐可乐,俞一诗就把程云带到了自家楼下。
“你自己住?”拎着可乐,程云在楼道里东张西望半天,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和你爸妈一起住呢,害我白担心一场,借口都想了无数个了!”
“对啊,我不是远海人,又不在住校。”
到了三楼,俞一诗用钥匙打开房门,“我表舅和房东关系不错,加上这栋楼前段时间发生了点事,房租便宜了不少,自己住反倒可以省下一大笔住宿费。”
她进了屋,回头见程云却还在门口徘徊,忍不住奇怪:“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是房子太小了吗?”
“不……”程云歪头,抓了抓脑袋,难得一见有些羞涩,“我还是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总觉得不太习惯。”
“没事,你当进的是男生房间就行。”俞一诗满不在乎地一笑,径自开灯拉窗帘,拿了些零食放到书桌上,然后抽出书桌椅,“来,你就坐这里吧,我坐床上就行了。”
程云无奈叹气,认命地迈腿进入房内:“那就打扰了。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我还是先给你看一样东西吧。”
“什么东西?”
看着程云在书桌旁坐下来,俞一诗不解地问道。
“当当,就是这个!”程云笑嘻嘻地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厚相册,“这是程家代代相传的影集,我专门把它从柜子里偷出来了!”
“……你小心又被揍哦。”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认识樊万留吗?答案就在这里。”程云缓缓翻开相册,“我爷爷和我爹都是古板又恋旧的人,他们会把留念照片按顺序贴好,再标注时间、地点、概况和人名,所以你看,这么一大本册子已经快被贴满了。”
俞一诗饶有兴致,跟随程云一页页看过去:“那你呢?你打算接着继承下去吗?”
程云不禁坏笑:“或许吧,等哪天我玩摇滚玩出名堂了,可以考虑把专辑封面贴在上面。”
话间,他顺手把本子翻到了中间位置,结果像是不小心瞄到了什么,程云刹然一惊,立刻要把相册给合上。
“等等!”
俞一诗眼疾手快地按住他,重新看了眼那页正中一张名为《程云小学毕业宴·家族留念》的合影,只见笑容满面的大人堆里,站着一个矮小的锅盖头男孩,低眼垂眉,双手紧握,显得腼腆乖巧。
“这个孩子……”俞一诗眨了眨眼,盯着那老实巴交的小朋友,然后抬头诧然看向面前一身朋克潮装的程云,“是你?”
她理解程云爸为何对自家儿子如此痛心疾首了。
“怎么,不行吗?”程云老脸一红,把相册丢向她,“你少管这些有的没的,赶紧看你的照片去!”
总算能逮到程云的窘事,俞一诗等坏笑够了,才专心观察起眼前的相片集来。
这是一本光看封皮,就已知年份久远的线装相册。封面是泛黄的山水画,左上角印有黄色行书字体“影集”二字,右下角则为“远海纸品厂”。
翻开相册,可以看见前几页整齐排列着黑白合照,有亲友,有校友,有工友,谁和谁,哪年哪月摄于哪里,都在照片底下用钢笔写得一清二楚。
再往下多翻几页,照片就全部换成了彩色。
程云翻到一张大合影处停下,指着照片里那群坐在会议桌上的人道:“这是30年前,我爷爷还任职远海大学教授时,在全国企业家座谈会上的合影,你看,站在最右边第三个的人就是樊万留。”
俞一诗定睛一看,确实见到一个清秀文雅的中年男人。他身材匀称、西装笔挺,除开年老些,还留了胡子,整体气质依然与金铺里的照片如出一辙。
“这件往事,我爹跟我说过无数遍了。”程云把相册交给她,自己取出一罐可乐打开,“说来也不复杂,当年樊万留的地产开发公司赚了不少钱,在全国已经小有名气,就被邀请参加了这次远海市文旅发展座谈会。
在会上,樊万留发表观点,认为远海最南端的白沙湾……嗯,现在应该叫星谷湾国际度假区,具有投资发展前景,他的想法得到了参会大多数人的支持,除了我爷爷,程思怀。”
作为座谈会的特邀专家,程思怀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指出了问题。他认为白沙湾生态环境特殊,是多种珍稀动植物的栖息地,如果过度开发,会给当地的生态系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当然樊万留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立刻从资源、技术、区位等角度分析利弊,不卑不亢地一一反驳了回去。
而程思怀始终坚持生态无法再生的观点,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谁,一直到主办方出来和稀泥,这场辩论才不欢而散。
于是,程思怀和樊万留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自那以后,程思怀始终密切关注白沙湾的情况,果不其然,才两年时间,他就收到了星谷湾度假区项目启动的消息。
为了阻止这次开发,程思怀过去开始奔走于各有关部门,同时公开向社会呼吁共同抵制这个项目,希望以此唤醒众人对破坏生态严重后果的认知。
然而,他终究只是专精学术的老顽固,论玩手段,程思怀在樊万留面前简直与孩童无异。
半年后,程思怀被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举报了。
面对学术造假、收受贿赂和出轨女学生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程思怀当然知道自己无辜,但从学生的指认、同事的沉默以及校方的冷处理中,他终才认识到这个残酷事实——
自己已经孤立无援了。
待诬陷风波过去,程思怀再也没有了往年的风光,他被远海大学劝退到了二线,虽仍在学校教书,但校方不会再让任何资源倾斜他了。
时光荏苒,曾经人迹罕至的白沙湾,被建设成为了国际闻名的度假天堂。
年迈之人退出舞台,年轻者后来居上,这个倔老头始终没等到那学生的道歉,他的理想抱负也永远无法实现,最后还没等到退休,就在病床上郁郁而终。
“事就是这么个事,在我爷爷去世后,樊万留就成了我爹的头号公敌。”程云在讲述期间,早就喝完了一罐可乐,“他想通过某些手段抓住樊万留的把柄,可惜你知道的,高中老师嘛,每天忙于教学,交际圈也窄,哪能想到什么靠谱手段?他甚至还不如我爷爷,至少我爷爷能见到樊万留的面,我爹是连见都没见过。”
“是吗……”俞一诗微微握紧自己的可乐,唏嘘地沉吟。
“不过吧,我爹也不是真的一事无成。”程云打开一罐新可乐的拉环,发出噗呲一声,“他还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浑浑噩噩过了几年,真就被他抓住了一些线索。”
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程云的父亲,程熠,觉察到了思霖旧校舍的秘密。
大约是十年前,有一批程熠教出来的学生,工作后相约在酒店举报办了一场高中同学会。饭桌上,大家推杯换盏,畅想未来宏图,更有好几个学生大谈自己在远海大学的优秀履历。
而程熠一言不发地听着,越听越是难受,加之蔓延而上的酒劲,他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见到自己尊重的恩师这般痛苦,饭桌上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其中有个在思霖教书的学生过意不去,就在饭后找到程熠,偷偷给他出了个主意。
“程老师,您要实在想了解些什么的话,不如去找一下思霖的杨叔吧。”学生道,“杨叔住在老校舍里很多年了,也是看着樊万留毕业的,您如果诚心拜访,他说不定能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的信息。”
仿佛掉落悬崖时猛然抓住了树枝,程熠如获至宝,第二天就动身前去了思霖。
当年旧校舍并没有被围墙完全封死,而是留有一扇小门给杨叔平日进出,这自然也给了程熠绕过学校,直接与杨叔见面的机会。
被称为杨叔的老职工佝偻着背,白发苍苍,眼神看起来总是飘忽不定,无论向其打听什么皆闭口不谈。
在程熠三番两次的拜望和嘘寒问暖下,杨叔总算才有点松口的迹象。即使未说出具体情况,他也悄悄透露了自己曾在校舍里,亲眼见到了一场坠楼意外,而这场意外,或许与樊万留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不过,杨叔只是点到为止,更多的就不愿再说了。
程熠并不气馁,他知道若能把这秘密撬出来,形成一封字字血泪的举报信呈交上去,或许就能让樊万留品尝到程思怀当年的滋味。
这样暗下决心,程熠诚挚向杨叔道别,表示下次还会好酒好茶的过来探望,希望对方能把那个秘密告诉自己。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这段时间的频繁造访,早已引起思霖校方的注意。等程熠翌日回到办公室后,便赫然在报纸上看到了思霖老校舍失火的新闻。
这则消息只占了报纸第二版一个小豆腐块,描述寥寥,跟第一版海神集团签约国际新项目的头条相比,显得尤为不起眼。
新闻大致内容是由于校舍线路老化,引燃堆放在周围的旧报纸,才导致了火灾,虽说消防队及时赶到将火扑灭,成功阻止大火蔓延到新校区,但仍旧导致了老校舍中一名人员死亡。
报道里还提到,思霖作为这次事故主要责任方,不仅没有按规定做好安全检查,还违规让退休职工居住危房,除了支付死者的赔偿金外,校方将面临一笔额外罚款。
事故后没多久,樊万留就以帮助旧校舍进行修缮为由,再度为思霖捐赠了一大笔资金,也将樊家与思霖的关系捆绑得更为紧密,紧密到程熠从此不再沾染任何与之有关的事。
到此为止,所有涌动的暗潮都平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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