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们怎么就能肯定这是樊万留做的？”
听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俞一诗仍有不少疑问，“这么多年过去，事故调查结果不是早出来了吗，要真是人为纵火，樊万留不应该早被抓起来了？”
“你啊，凡事多用脑子思考一下。”程云认真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脑袋，“某些‘意外’发生后，谁获利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至少我爹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再也不敢跟姓樊的有任何牵扯，也不在我们面前提报复樊万留的事了。”
“所以你才记恨樊家？”
“有什么好恨的，木已成舟，我一介草民难道能翻起什么风浪？”程云不以为意地自嘲一番，神情变得晦暗不明，“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总有人被碾在轮子底下。归根结底，还是我爷爷太轴太不知变通了，他但凡做人再圆滑一点，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程云……”
“而且，樊家现在如日中天，远海大多数地产或多或少都跟海神有联系，跟他们对着干，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将可乐一饮而尽，程云垂下眼帘，不知不觉攥紧了手，把空罐头捏出喀啦喀啦的脆响，“说不定我以后参加的比赛、演出的场馆，都有海神的赞助在里面，我吃饱了撑的去招惹他们？除非我以后不想在远海混了，不然，就让那些恩怨情仇到我这里就结束了吧。”
俞一诗呆呆望着程云，心中五味陈杂，欲言又止。
从对方消沉的情绪中，她能深切感受到那股无形而窒息的压力。对父辈恩怨的厌倦、对人生方向的迷茫、对自我情感的怀疑……数不尽的怅惘，此时仿若全部倾轧在眼前少年身上，让他无法再维持潇洒不羁的形象。
踌躇良久，她只好难过地开口：“我很抱歉听到这些……”
“该抱歉应该是我才对，我不认识柳萃声，没办法帮到你。”程云一手扶住椅背，百无聊赖地抛着扁扁的罐头，“如果我爷爷还在世，我也许可以带你去找他打听更多情报，可惜他走得早，甚至没来得及看到我长大。”
“无所谓，我已经放弃了。”俞一诗苦笑着叹息，“你说得对，你我只是一介草民，面对这么复杂的恩怨纠葛，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说啊，想那么多做什么！”程云突然一改惆怅，释然一乐，“没必要再为那些大人的烂事烦恼了，等大学毕业，咱们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毕竟人生还长着呢……呃？”
他话还没说完，口袋里就响起了一段摇滚乐铃声。
程云一看来电，浑身瞬间哆嗦了几下：“噫，是我爹！”
“对哦，现在也很晚了，你爸爸是叫你回家的吧。”
俞一诗恍然大悟，看着程云颤巍巍地按下接通键，果不其然听到他手机里传出了雷霆般的暴喝。
程云随便应付几句，便挂掉电话兜好手机，匆匆穿上外套：“抱歉，我要回家了！要是被我爹知道我来女生家里，他肯定会把我吊在天花板上用鞭子抽，走了走了！”
“哦，那你小心点哦。”俞一诗跟随他走到门口，“我送你一下吧？”
“不用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就好。”程云摆摆手径自开门，“我听说这一带挺乱的，你晚上少出门闲逛，不然的话……”
伴随门锁拧开时的咔哒声，他话间一抬头，竟迎面撞上了楼道里的樊望宇和蔡姨。
樊望宇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程云：“你？……”
“樊少？”俞一诗无比惊讶地探出头，“你怎么来了？！”
在见到程云背后的俞一诗后，樊望宇的眼神刹时变得寒冷至极。
“哦……”见到樊望宇变幻莫测的神情，程云恍然大悟般挑了挑眉，“我懂了。”
轻嗤一声，程云背朝俞一诗挥了挥手就走下楼梯。在与樊望宇擦肩而过时，他还不忘一拍对方肩膀，回头露出得逞一般的坏笑：
“来晚一步了吧，小少爷？”
此话一出，仿佛一响巨雷，在樊望宇脑中轰的炸开。
他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恶狠狠地与程云瞪视一眼，整个人的气场陡然变得且极具侵略性，与平时彬彬有礼的样子截然不同。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也让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至冰点。
但程云没有再多加逗留，仅玩味地啧啧两声，一句话没说便下楼离开了。
蔡姨淡淡瞟了眼程云，转向樊望宇问：“少爷，请问您还要……”
话语戛然而止。
在目睹樊望宇此刻眼内的怒火后，她立刻收回了询问，往后一退自动让出了道路。
樊望宇不发一语，两大跨步闯入俞一诗家中。未待她发话，他竟直接反手关上了房门，与俞一诗面对面站着，以蕴满阴霾的双眼凝视她。
整个房间充斥着山雨欲来的低压氛围。
“……他是你男朋友？”
许久之后，樊望宇才声色低沉地问道。
俞一诗也感觉到了二人间的诡异气氛，不禁缓缓后退至墙角，莫名心虚地回答：“不，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你就敢带他进家里？”
俞一诗一时语塞，只好不满地回嘴：“你什么意思啊，又不是路边随便见个男的就拐，我这样做当然是有原因的……还有，你进我家来到底要干嘛？没事的话就出去。”
樊望宇不动声色地拿出一张学生证：“我来把这个还给你。”
“哦……”
俞一诗犹豫了几秒，还是小心地伸手取过证件。
只是，就在她指尖刚碰到他手背那一刻，樊望宇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了。他一下丢掉学生证，两手狠狠抓过俞一诗手腕，一把将她用力按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将身躯往前一倾，这充满压迫感的姿态下，樊望宇几乎能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俞一诗则懵懵地仰头看他。
此时，两人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樊望宇急促的喘息，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那怒涛般的情绪，仿若被暴风雨侵袭的大海，汹涌着吞噬一切。
“有什么原因，能让你关上房门，只为和一个同龄男性呆在家里？”樊望宇侧脸垂下头逼至俞一诗，低哑的诘责，能听出他正压抑着怒气，“回答我，你们刚才在房里做了什么？”
“我、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樊望宇心中的憎恶翻涌着，神色冷得仿佛能结出冰来，手下也愈发得用力，“你这些天处处躲着我，不就是因为他吗？说什么保持君子之交，你现在和别人保持君子之交了吗？如果我今晚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和他……”
“痛……”
一声微弱的呜咽，宛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瞬间唤回了樊望宇断掉的理智，当他逐渐放缓手中力道时，却正对上了俞一诗噙满泪光的无助双眸。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示弱姿态。
樊望宇流下一丝冷汗，海啸般狂怒平息后，取而代之是无尽的心疼。
他一下子松开对俞一诗双手的钳制，无措地后退两步，又阴沉着脸低下头，缄默无言。
俞一诗握住发红的手腕，脸色苍白地望着樊望宇，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也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既震惊又错愕。
垂在身侧的拳头越攥越紧，樊望宇蹙眉抿唇不语良久，才沙哑着声音开口：“……今天的事，我是不会道歉的，你最好自己在家好好反省反省。”
说完，他决绝地掉头走了出去，最后“咚”的一下关上了房门。
蔡姨自始至终都默默在屋外等待，当看到樊望宇夺门而出时，便立即紧随其后。
见对方两步并作一步地飞速下楼，甚至连楼板都踏得咚咚作响，她就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家少爷那无法遏止的怒意。
等二人来到车前，蔡姨一反常态，没有第一时间开车门，反而停下来严肃地发问：“少爷，恕我直言，您现在是以什么立场在生一诗小姐的气呢？”
毫不留情的话语，令樊望宇蓦然止住了脚步。
“请问您是她的什么人，爱人？兄长？挚友？”蔡姨目不转睛地对着樊望宇的背影，继续一字一句地问，“如果仅仅是普通朋友，那一诗小姐和哪个男生来往，与您有关系吗？您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她呢？”
蔡姨的话，像一颗雷猛地掷入深海，激荡起樊望宇内心深处汹涌的波澜。
他睁大双眼傻傻站立着，耳边似是嗡嗡作响，沦为空白的大脑早已无法思考——
或许……那颗一直被埋于心中的种子，终于于此刻正式生根发芽。
他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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