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才部期末成绩排行，终于在今天正式出炉。
看到自己名字赫然出现在榜单最末位，俞一诗眼前一亮，激动地握拳高举过头顶：“万岁，我上榜了！”
这半个月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太好啦，一诗！”何灵娜也由衷为她高兴，“你进步了好多，只要照这势头再接再厉，下学期你的分数会更高的！”
下学期？
俞一诗浑身一僵，悻悻地缩回手：“也……也对。”
“马上就要放假了，好期待！”何灵娜依旧沉浸在对寒假的无限遐想中，“我打算在过年前花上一个星期，把这半年落下的游戏、电视剧、电影全部都恶补完毕！一诗你呢？想宅在家，还是去旅游，你应该要回老家吧……一诗？”
“嗯，哦！”俞一诗恍惚回神，“我还没想好……”
也对，下学期她就不在思霖念书了，今天是与大家名正言顺见面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她应该好好和大家道个别才对。
……
云汉湖边，樊望宇如约而至。当发现俞一诗早已在湖边等待时，他神情凝滞了一下，面对少女轻盈的背影，眸光也隐隐颤动。
察觉脑后传来的响动，俞一诗背手回身，向他微微一笑：“樊少，你来了。”
“怎么，你又有事拜托我？”樊望宇两手插在兜里，皱眉别过头，用古怪的腔调说道，“有什么问题，你去找那个男的帮你不就行了……还有叫我出来的必要吗？”
俞一诗困惑地歪头，根本没反应过来他的话中之意。
见她不答话，樊望宇烦躁更甚，暗啧一声，他脚步一转就要转身走掉：“算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樊少，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樊望宇脚步一顿。
“今天是我在思霖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要回老家了。”俞一诗轻轻开口说道，“下学期我也许会在老家的高中继续念书吧……但不管在哪里，今后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此话一落，樊望宇瞳孔猛然一震。只见他迟缓地转回头，平日深黑明亮的眼里，此时满是错愕与茫然——他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惊骇之情。
俞一诗深吸一口气，微微欠身，郑重地对他诚声道谢：“承蒙樊少这学期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我没法报答这份恩情，只能衷心祝愿樊少将来前程似锦、万事顺遂！即使以后不在同一所学校，我对你的情谊也不会有所改变，我们后会有期！”
再抬眼与他对视时，她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最温柔、最明媚的笑容——
“再见了。”
“……”
眼见俞一诗从道谢到离开，自始至终，樊望宇都睁着失神的双眼，没有再说一句话。
*
高二（2）班教室走廊。
“真的假的？”程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诧异，“难道你是为了戒指才来的思霖？这么舍得下血本的吗？”
“这你就甭管了，就问一句，回家后我的钱怎么办？”俞一诗狐疑地瞅着他，“是你说要三倍返还我的，先警告你，别想赖账，我看到你的名字在第十五名了。”
“没事，放心吧！”程云满不在意地挥挥手，“耳洞风波已经过去了，今晚回家我就向老爹递交申请，过两天马上打钱到你账户上！”
俞一诗将信将疑：“真的吗？你最好搞快点，不然以后我上哪找你讨债。”
程云用手指挠挠脸颊，似是困扰地思索片刻，忽然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再立马拿给俞一诗看：“来，扫一扫。”
看着眼前的二维码，俞一诗奇怪问道：“要干嘛？”
“给你加我好友啊。”程云露齿一笑，“就算不在同一所学校，以后我们还可以继续做网友不是吗？有空记得给我朋友圈多多点赞投票！”
“你啊……”俞一诗边扫边叹气，但见到自己短短的好友列表上又多了一人时，她仍是释然地笑了笑。
不过，与程云的从容相比，何灵娜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当听完道别后，何灵娜鼻子一酸，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不、不会吧……一诗，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呢？”
“对不起，灵娜。”握着好友的手，俞一诗同样眼眶泛红，“我本来应该早点说的，可担心这样会影响你考试的心情，也不忍心让你这么难过，在学校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
“呜……为什么你不能继续念下去？”何灵娜涕零如雨，擦着眼泪，带着哭腔问，“是家里人不同意吗，还是你表舅妈故意欺负你？没有你在身边，我一个人要怎么过下去啊？”
任凭泪花在眼里打转，俞一诗哽咽笑道：“不是的，没人欺负我，只是家里有点事，没有足够的钱支持我读下去了而已。”
“一诗，不要！”何灵娜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上去用力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想让你走！我好不容易才交到你这个朋友，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跟你分享！我们还没一起去看电影，没一起去游乐园，没一起去旅游……”
“灵娜，不要忘了我……”俞一诗用手臂紧紧环着何灵娜，语气尽是眷恋与不舍，“我走后，我们两个也别断了联系，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回来见你，因为我想当你一辈子的好朋友！”
夕阳西下，再无旁人的教室中，两个女孩相拥在一起，泣不成声。
不知哭了多久，何灵娜总算振作了起来，只见她胡乱以手抹泪，破涕为笑道：“嗯，你放心，我以后也去竹青市找你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探险吧，你记得提前做好攻略哦，发现了什么灵异地点都可以在网上跟我说！”
“一言为定！”
俞一诗也笑中带泪，曲起自己小指，勾住何灵娜的小指。
两人手指紧紧相扣。
余晖透过教室窗户洒落在她们身上，仿佛只为将如此美好的画面，定格在永恒时光里。
初来乍到时，俞一诗对这座城市、这所学校都没抱太多期待，她认为自己并不属于远海，可如今真要离开，她竟油然生出了万般不舍。
在远海市见到了那么多难忘的人，发生了那么多难忘的事，无论悲喜，无论忧怒，终将成为刻进身体里最珍贵的记忆。
永远。
*
第二天，竹青市。
在邮局取回托运的自行车，俞一诗把行李箱捆在后座上，拍拍手上的灰尘，大功告成般一笑：“搞定！”
从市区慢悠悠骑车至观鹤岭山下，面对长长的上坡道，她深呼吸几下，开始哼哧哼哧地蹬车上山。
路过半山腰时，她转头望向那片氛围肃杀的墓园，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又回来了，真不情愿。
不知骑了多久，俞一诗才终于见到尽头的高大围墙，从黑色铁门进入大院，便见一条笔直的林荫道与尽头灰色建筑相连。
俞一诗推着车来到楼前，仰头观望上方那一排黑色大字。
【观鹤岭永久墓园殡仪馆】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两旁的树木正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气味，好似消毒水和香火气掺杂在一起，若有若无，闷得人晕晕沉沉。
即便对此地再熟悉不过，她也始终仿徨着不愿向前，非得做足准备后，才敢横下心进入院里。果不其然，在经过太平间时，那些早已许久未听见的、纷乱嘈杂的人声，霎时像潮水涌入她耳内：
『救命，我不想死……』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好痛啊，他妈的那群混蛋！给我抓到一定不会放过你……』
俞一诗忍无可忍，腾出一只手捂住耳朵，径直埋头前进。
等她穿过后院，来到一栋红砖小楼房前，才精疲力尽地推开了大门。
屋内客厅，陆善文早已在喝茶等待。
俞一诗放下鼓囊囊的行李箱，对陆善文展露笑意：“表舅，我回来了！”
“一诗，欢迎回来！”放好茶杯，陆善文从沙发上起身，有些意外地说道，“差不多半年不见，感觉你变了很多。”
俞一诗不好意思地挠头：“有、有吗？”
“嗯，你变得和更大方更自信了。”陆善文温和地由衷赞赏。
“对了，表舅。”俞一诗从书包里取出一只首饰盒，慢慢走到陆善文跟前，在犹豫中双手呈递上去，“这个……还给你。”
陆善文打开看了眼戒指，苦涩地扬起唇角：“谢谢，辛苦你了，一诗。”
“表舅，对不起！”俞一诗深深垂下头，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再也抑制不住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是我没用，没有帮你找到柳萃声，白白浪费一个学期！”
陆善文轻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安慰道：“不要紧的，一诗，你已经很努力了，找到柳萃声的照片可是大功一件，之后就交给我吧，你专心念书就好。”
就在此时，门外再度传来谈话声和拉杆箱拖行声。
两人回过头，发现陆佑羽此时大摇大摆地跨门而入，范玲则跟在后面，替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他们一进屋，就与俞一诗陆善文打了个照面。
瞬间，客厅陷入短暂死寂。
“佑羽，你回来了！路上累不累？”陆善文欣喜地迎上去，主动接下儿子书包，“老师说你这次期末考又进步了，爸妈真为你感到骄傲！”
陆佑羽不以为意，脱下羽绒服自顾自就朝楼梯走去：“累死了，我先回房间睡个觉，不到晚饭时间别叫我。”
“是，是。”陆善文给陆佑羽让路，又满脸笑意地拍了拍范玲的肩膀，“你去机场接佑羽也辛苦了，先休息吧，行李给我来整理就好。”
范玲淡淡地颔首，放下包裹就要离开。
然而，在经过俞一诗身边时，范玲不知想起什么，驻足以轻视的眼神斜向她，漠然开口问：“如何，花了这么多钱，在学校过得挺开心的吧？”
对于范玲阴阳怪气的问候，俞一诗表情只凝固了一秒，就立刻笑脸相迎：“是的！”
范玲稍稍吃了一惊，没想到昔日畏畏缩缩的小鬼，如今居然能这般泰然地直面冷眼和嘲讽。于是她冷哼一声，跟随陆佑羽上了楼梯。
俞一诗则不屑地一瞥那俩心高气傲的母子，重新审视了一遍这栋建在殡仪馆里，她过去称之为“家”的地方。
好久不见，但一点都不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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