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啸与雷鸣撕扯着天际，阴云黑沉仿佛要将这片海域吞噬。
海面撕裂开数道裂口，血红的，狰狞的，不断冒出污秽腌臜的黑色物体。
四面八方的怪物朝中心集聚，它们踏行于海面上，四肢躯干与人无异，个头却足有两三米长，满身挂着血红黏腻的肉块，血污染得海水黑红一片。
作战舰群缓缓逼近，一艘快艇如白昼流星般划开血水飞驰而过。
季怀朗站在快艇前端，咸腥的海风呼啸地刮过他脸侧。
他按下耳麦，冷声命道：“行动。”
话音落，作战舰群同时射出上百道钩锁，顷刻间银光爆闪，钢钩天罗地网般精准嵌入怪物们体内，形成天罗地网的围猎圈。
异物刺入让它们狂躁暴起，是时，数道身影从舰体上飞下，刀刃齐出，海面激起滔天血雾。
季怀朗目光如炬，黑眸中一圈银白色瞳纹亮得出奇，眼下这些怪物胸膛中俱有一团黑影缠动着。
他眯起眼，左腕猛力一抖，细索飞出，勾住粗厚的钢链，借力从快艇上一跃而起，细索收束中，季怀朗向怪物群飞身而去！他于空中倒翻荡起，瞬间跃至怪物头顶。
血掌横扫，腥臭的风直往季怀朗鼻子里钻，他躬身屈腿，偏头躲过那掠袭的巨掌，“噌”的一声，腰间利刃出鞘。
季怀朗反手握刀，眼睛死死盯着怪物那充满黑影的胸膛，右手向下抡起一轮弯月。
顷刻间刀身横直切入，直冲正心。
噗呲一声，刀身在怪物胸膛里捅了个对穿，黏腻的肉块扭曲地陷了进去，血呼刺啦地炸响在季怀朗耳边，随即一阵更尖锐抓心的声音胀满了他的脑袋。
巨大冲击下，怪物轰然往后倒去，季怀朗被连刀带人地砸向海面，血水飞溅，浇了他满身。
季怀朗踩在还未消融的肉躯尸骸上，脸色微微泛白。
“季长官！都控制住了！”
“这边解决不了！！季长官！”
周遭，队员们的声音似根根针线，艰难地钻进他耳朵里。
季怀朗刷地拔刀，细索再出，身下尸骸被他当成踏板，贴着海面向求助点飞驰，远远便看见，小队员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但仍紧紧握着刀，牙关咬满了血，竭力靠钩锁引吊支撑着。
怪物躯干上的切口隐隐若现，四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
季怀朗眸光冷得如同一道利刃，彻底将脚下尸骸踩碎，借着反冲力屈身斜踹，直将那怪物踹进海里！
巨震掀起滔天浪潮，深海似张开深渊巨口般将他们吞噬了进去。
刺骨的海水侵袭全身，一晃眼，怪物那半生半长的肢干挥过来，发狠地掼住季怀朗双腿，凶狠地挤压着，将他抡起来猛烈回转。
在即将形成旋涡之际，季怀朗伸手紧紧捏住那颗由肉球构成的头颅，手心传来黏腻得令人作呕的触感，对抗着被水刃撕扯割裂的痛楚。
混沌幽黑中，唯有他眼里那一点光亮。
下一秒，瞳纹闪过银光，刀刃破出一条水道，如闪电般直插入它胸膛里。
肉块扭曲撵动，季怀朗双腿倏地被松开，惯力将他甩出数十米远。魔音骤起，隔着海水冲击着季怀朗的大脑和耳膜。
他知晓，这是解决了。
猝然，一阵强烈的窥视感袭来，季怀朗猛地一转身。
什么都没有。
茫茫深海，无垠幽蓝，一股无端的寂寥涌上他心头。
“咚——咚——”
季怀朗听见自己胸膛里发出的声音，大概是缺氧了。
肺里的空气的确越来越稀薄，他的耳鼻处接连冒出气泡，再次回望了一眼便往水面浮去。
凌均开着快艇过来了，将受伤的小队员拉了上去，季怀朗从海面露头，抓住船边一个翻身上了甲板。
他的作战服整个被浸透了，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季怀朗将贴在额前的湿发往后一捋，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从海里出来后他的肤色愈发显得素白，衬得那双黑眸透亮无比。
凌均正把人放平在甲板上做简单的固定包扎，就看见季怀朗汲着满水的战靴走了过来，在一旁蹲下，左右查看着小队员的伤势。
“对不......咳！咳......起......季长官，我......”小队员狂咳出一大口血，嘴唇乌紫，面色惨白一片，额角已冒出冷汗，扭折的手臂不住发抖。
季怀朗低头，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轻声说：“没事了，你做得很好，”转头吩咐凌均，“你先带他回舰艇上。”
“是！”凌均应道，“之后我马上来协助您！”
“不用，”季怀朗站起身，从甲板另一侧拿出海上作战特殊行动装置开始穿戴，“你去中控盯着，给我报点，声音大一点。”
刚刚被水流推开时，耳麦掉出去了，情况比预想中棘手，不能让更多人受伤了，他得速战速决。
烈风呜鸣，厮杀环伺，在凌均的注目下，季怀朗踏进污血横流的海洋，手中刀尖闪出泠泠光耀，宛若战神降临，向中心的血海逆行而上。
*
一小时后，海面复归于平静，空中浓重的腥臭味还未逸散，血洋正顺着海面的裂口倒灌着。
阴云逐渐散去，日光倾泻而下。
除厄司众人经历这场恶战后，已是心有余悸，作战舰的甲板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伤重者已转移至舱内，外边这些虽力竭但好歹没缺胳膊少腿。
他们看向站在舰艇最前方那个男人笔挺的背影，有人小声呢喃着：“季长官......永远都这么可靠......”
仿佛只要有他在，便山止川行，任何糟糕的局面都能被破解。
“再近一点。”季怀朗通过对讲机朝舱内执舵手吩咐着，拇指狠狠在太阳穴上揉了下。
作战舰缓缓靠近，拨云开雾般，第一海域的全貌展现在季怀朗眼前，它仿佛处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中心海水如镜面般平静，似死水而无波，与周围的浪涛涌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有一圈明显的分割线，硬生生将中心那一片隔开了，海面上的一切血污都融不进去。
很难用现代科学来解释这现象，不过，自异变发生以来，人类引以为傲的现代科学体系已经被击碎得体无完肤，也不差这一个解释不清的地方了。
“第一海域......”季怀朗望着那片幽静的海，有些分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脑子里那些狂乱的杂音仿佛消停了一瞬。
他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拿起通讯器拨出一通号码。
“除厄司，季怀朗。报告严司长，第一海域任务执行完毕，请指示。”
额前一缕发滑落下来，停在他眉峰上，通讯器那边说着什么，半晌，凌均看到季怀朗的手垂下来放在了身侧，便走了过来，以眼神询问着。
“走吧，该去下一个地方了。”季怀朗拍了拍凌均的胳膊，眼神却又回望前方，凌均会意，转头安排工作去了。
季怀朗仍站在原地，他身上的作战服已有好几处被割破，缺口处血乎黏腻，柔和的金光绕着他身躯，描绘出一幅绚烂的画面。
*
半年后。
回联盟堡垒的作战指挥车上。
面容冷峻的男人闭眼靠着椅背，颀长的双腿稳稳支在他身体两侧，黑色作战服将他身上匀称的肌肉线条勾勒得很完美，暗银色扣子严丝合缝地扣到了顶，身侧横刀随车身颠簸轻微颤动着，刀鞘口溢出一抹血痕。
凌均开着车，眼神不住地往后视镜看去。
好像感受到了这份注视，后方的男人抬眼对上了镜子里的目光。
“看路。”季怀朗语气平静，抬手揉了揉眉心，轻晃了下脑袋，又闭眼靠坐在椅背上。
“是。”凌均收回眼神，想说的话堵在嘴边。
凌均作为副手跟在季怀朗身边已经有两年了，和许多人一样，他同样崇敬着这个被誉为联盟战神的男人。
原因无他，季怀朗的名字就代表着传奇，又或者说，季怀朗就是传奇本身。
五年前，世界各地异变爆发，血红色裂隙于地面上展开，不人不鬼的怪物为祸人间，一时间，凶厄四起，人类生存空间惨遭重创。
异变颠覆了现代科学，打破了现有认知，也重塑了世界格局。
这五年间，原有的国家概念不复存在，人类为保留最尖端的力量于亚欧大陆成立了联盟堡垒，围绕堡垒一圈的登云梯直冲天际，支撑着两个巨大的半椭球体，那里是联盟中心区，属于最高监管者们。
联盟堡垒除供人类居住外，下设有异变特情研究所和除厄特别行动司两个重要组织，也被称作异情所和除厄司。
异情所专注研究异变相关内容，诸如裂隙分布、异常能量监控、异变始源等，是人类最坚固的盾；联盟中心区将怪物命名为“厄”，除厄司负责对“厄”执行清剿、诛杀、收复等任务，冲锋于最前线，是人类最锋利的矛。
异变最开始时，现存热武器能对怪物造成的破坏打击效果微乎其微，人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摸索出了对抗它们的办法，季怀朗便是此道的先驱者之一。
听说他当年在异变爆发现场对怪物一击毙命，独自生还，自此一战成名；听说他提出并验证了怪物最致命的弱点，将人类的抵抗进程往前拉了一大步；听说他从拿不稳刀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花了两年时间。
有关季怀朗的事迹，一直都是联盟津津乐道的话题，人们赞誉他杀伐果决，欣赏他清醒狠辣。
民间甚至为他成立了一个情报收集小组，记录他每一次行动，每一份战功。
生死存亡的危难关头，人们乐意造神，也需要这么一位神，来抗衡动荡和不安，不管是来自外界还是心里。
鲜少有人见过季怀朗真容，因为他的生活里，除了上前线出任务几乎不存在别的东西，人们只听闻他的赫赫战功，却无从领略他私下的冷暖。
传奇的故事总因神秘而平添色彩，但凌均作为全联盟接触季怀朗最多的人，总会注意到一些别样的东西。
随着出任务的次数变多，凌均逐渐发现，每次任务结束，季怀朗的状态看起来都不太好。
凌均比较在意，但季怀朗从来不主动提自己的感受，哪怕之前受重伤也是一言不发地扛着，等到队医大呼小叫地发现他伤势，又会被他轻描淡写地盖过去。
凌均总在想，他自以为的关心会不会冒犯到季怀朗，就好比刚刚，他觉得季怀朗脸色有些发白，想询问但又不知从何开口。
凌均默默叹气，两只手交替在裤腿上蹭了下，目不斜视地开始看路。
其实也没有什么路好看的，从这次作战区回堡垒只能走这条道，是联盟中心区规划指定的，沿线铺设着铁丝网，顶端磁力线圈有规律地排列着，没别的车抢道，路旁更不可能有行人。
行车要近七个小时，一路上季怀朗除了处理通讯器传来的消息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的行踪匆匆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除了在前线外，大多数时候，他不是在作战车上，就是在作战机、作战舰上。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他岿然不动，活像个参照物。
他就像被安上发条一般，训练基地、实验室、野外、前线失地，发条的轨迹牵引着他留下脚印。
时间久了，久到连季怀朗自己都有点说不清，这发条是他自己亲手上的，还是外界给他拧的。
仿佛，他生来应当如此。
除厄司初成立时，联盟中心区委任严高旻担任最高长官，彼时并无太多人力可用，季怀朗是严高旻手下最出色突出的那个，没有缺席过任何一次前线作战，也没有在任何一次任务上失手。
当下严高旻已是联盟堡垒的负责人，除厄司最高长官交由季怀朗之手，规模已具，并非需要他事事躬亲，但季怀朗仍然奔波于前线各地，尽力不错过任何一次剿杀任务。
联盟中心区高层曾委婉表达过要多锻炼新人，培养建设队伍力量云云，但季怀朗从来当没听到。
最高长官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头衔，他也确实是这样身体力行的。
这次作战地离堡垒不远，任务内容也与以往别无二致，清剿重新活跃于大陆南部地区的“厄”，封锁围陷裂隙，稳定能流，收复失地，建立新的庇护所，拓展人类生存疆土。
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季怀朗已十分熟悉这套流程，若非被紧急召回，这会儿他应该还在协助当地庇护所的建设。
车行徐徐，他往窗外看去，远远近近，星点闪烁，是庇护所的指引灯，车窗玻璃上反射出他明朗的眉眼，和外面的星光交相呼应着。
天色已近鱼肚白，车稳稳在堡垒哨卡前停下，凌均对哨兵展示了通行证后便被放行。
车缓慢启动，凌均问道：“季长官，送您去哪，除厄司还是您的住所？”
“去异情所。”
一路无话，到达异情所大门前，车门打开，季怀朗把刀重新别回腰间，大跨步从车里出来，微微低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说道：“辛苦，回去休息吧，不用过来接我了。”
说完在凌均的注视下转身走进异情所大门，拾级而上，隐没在楼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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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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