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销古“嘿嘿”冷笑着。
“你口口声声说这是毒草，可我问你，村民们吃了叶子煮的水，谁个被毒死了？反倒是一概病消。这难道不好么？他们不过是眼瞳发紫，口气异常，又焉知不是仙草治病后的表现呢？”说着，他转向村民，朗声道：“我不怪你们偷吃仙草。这仙草，本就是为了救人。只是，瑞草仙芝，不是凡人可以轻易消受得起的，吃多了，**凡胎难免会有所不适，这也是应有之义。”
“我请你们种仙草，是为了救天下的人。你们想想，你们种下的这一片田，开出的花，结出的果，能救多少人？这岂非天大的功德？”
“云仙长不知其中分晓，难免有所误解。但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种田，行善积德。”
云端目瞪口呆地望着满口胡言乱语的李销古，竟不知做如何反应。直至她回过神来想要反驳时，却发现花田边挤满了围观的村民，而先前跪下来央求她救命的村民，也满脸怀疑地站了起来。
“竟是这般？”
“我就说贵人不会骗我们！那银子都真真的！”
“也是！我们吃了仙草煮的水，有病的消病，没病的长精神，好得不得了。怎么可能是毒草？这就是仙草！”
“对！就是仙草！我们种仙草，可是大大的功德咧！”
前一刻还惶惶然痛哭流涕不知所措的村民，此刻却交口称赞，甚至有向李销古信誓旦旦表决心的。
反转如此之快，简直令云端难以想象。
她勃然大怒，喝道：“你这分明是狡辩！他们中的是慢性毒，旷日持久，将来必遭反噬。”
“哦，那又如何？”李销古不屑地压低嗓门道：“人总是会死的。你说，他们是宁愿现在吃不饱穿不暖冻饿而死，还是在未知的将来某一日死去呢？我不会拦着你告诉他们真相——不过，你确定他们会信你？”
“你！”云端气结。
“世人愚昧无知，最爱自欺欺人。他们宁可活着虚幻的梦中，也不愿面对现实。你若戳破了他们的美梦，霍霍，你猜，他们是会感激你，还是痛恨你？”
云端再次哑口无言。
她轻轻阖上眼睛。片刻后，当双眸睁开时，已恢复了冷静清明。
“你们听我说——我来告诉你们真相！”
云端心里像是烧着一蓬火。火苗腾腾，烧得她双颊泛起潮红。
“在种草之前，你们在这片地上种荞麦。因着土质特殊，这里的荞麦与普通的荞麦并不一样。那么，土质特殊在哪里呢？是因为这片土里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成分。”
“而这种成分，也恰恰是毒草成长所需要的。”
“当大量毒草种下后，它们吸收土壤中的特殊成分，改变了这片土地的土壤结构，使得其中的其它成分含量发生了变化。”
“因此，当土壤中的成分含量越来越高时，便成为球形闪电出现的引线。在雷雨天气，闪电击中地面，使得土壤中的成分蒸发而释放出来。这些蒸汽结合成网状的球体，高度充电，当放电时，便会发出光和热。”
“这便是球形闪电出现的原因。所以，归根究底，就是因为种植了这毒草。如果你们继续种下去，势必还会继续引出球形闪电。”
云端一口气说完这些，也不管她说的话有没有人能听懂。而事实也的确如此，除了李销古、曲息风等极少数人若有所思，其它人都一脸茫然。而村民们更是一脸如听天书的呆样儿。
云端满怀期望地望着他们，可终究只得气馁的一叹。
有的村民听不懂云端口中的什么“蒸发”“充电”，有的村民则没有耐心去听。他们低声交谈着，望向云端的视线中充斥着越来越多的怀疑。她甚至听到了村民们的窃窃私语——
“这是个假的神仙娘娘罢？看着怪漂亮的，咋恁胡说八道哩？”
“那你方才还说要她救命？”
“嘿嘿，我不是被她的话给吓糊涂了嘛！”
“咱们是不是该提醒一声贵人，请贵人不要相信这个骗子？”
“你还能比贵人聪明？说不定贵人早就看出来这是个骗子，故意试探她哩！”
“贵人不会生我们的气罢？”
“应该……不会罢……贵人是个大善人，方才还说不会怪我们呢！”
“你看，他们不信你——就算你是神仙娘娘，可在切身利益面前，他们也不会信你。”
“我让他们吃饱穿暖，给他们银子。现如今，他们只怕我一怒之下不再雇他们种地，又怎会信你半分？”李销古半是戏谑半是怜悯地看着云端，语气中满是惋惜，“人生在世，如水面行舟，随波逐流罢了！能图一日的安稳，便图一日的安稳，又何必去想明朝的风波呢？你呀，就是太较真！固然，你想做个清醒的人，可其他人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你说，世上的道理是否如此？”他浅笑盈盈，眉目如画，像披了一张美人皮的恶鬼。
良久，云端方喃喃道：“你说的对。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命归西。与其忧愁苦恼地活成个王八精，倒不如似蜉蝣般，一无所知地朝生暮死。”她长叹一声，再不作声。
此时，她心中的愤怒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到令人想要发笑的感觉。她想怜悯村民，可村民需要么？她想帮助村民，点醒他们，却被他们一把推开。但就算有村民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能怎样？他能离开这里么？而她又能帮他到哪种程度？
她甚至连帮村民解毒都做不到！
云端隐隐觉得这所谓的仙草可能是某种毒品的原料，但在致命的症状出现之前，她却不敢断定。就目前而言，村民尚未表现出成瘾性——她无法断定李销古默许村民偷摘叶子，是出于将其作为试验品的目的，还是要以此为手段控制他们——又或者，兼而有之？
那种熟悉的厌弃感再度浮现于云端心头。她无声地轻轻摇头，对自己，也对这个世界。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骤然冒出——
“哈哈！报应！报应啊！该死——都该死啊啊啊——”凄厉的嘶吼在花田上方回荡，像是厉鬼在桀桀怪叫。
村民们纷纷躲避，便见一个中年男子疯癫般又哭又叫。
严虎一见此人，眉头突突直跳，急吼道：“牛大路，你来说什么？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他拉走？！”手下听命便要冲过去。
“住手！”云端喝止。她转向李销古，讥诮道：“李大善人，你要不要听一听这‘报应’二字做何解？”
严虎忙道：“主上，切勿听这疯子胡言乱语。属下这就把他赶走。”
李销古看着云端，“我若不想听，你是不是又会有什么说法？”
“怎么？你怕了？”
“好罢，就算我怕了，那又如何？你既然想听，那就如你的愿。”
严虎一脸焦急，却苦于身份卑微，说不上话，只得拼命给兄弟严豹使眼色，希望他能想法拦下。云端无意间瞥见，神情微微一动。
牛大路被带了过来。这是个精壮的男人，身材魁梧，但面容上却萦绕着浓郁的愁苦，与其他村民脸上的不安截然不同。他身上还带着孝，却不是重孝。显见，这孝不是为近期死于球形闪电的家人所带。
“你为什么说是‘报应’？”云端开门见山地问。
“难道不是报应么？当初，我爹就说过，这草种不得，种不得——又给粮食又给钱，就只为种草？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事有反常，必生妖孽！妖孽啊！”
“你爹？他在哪儿？”云端很想看看这个有见识的老人。
“我爹？哈哈，他死了，死了！一年前就死了！”牛大路大哭着，“他们说鬼火烧死我爹，就是为了惩罚他不肯种仙草。可是，这是仙草么？爹呀！儿子不孝啊，竟也听信了他们的话。原来，原来，您说的是真的呀——”他伏地嘶吼，泪流满面。
“就因为村民不肯听你爹话，就说是报应？”
“自然是报应！”牛大路指着严虎严豹，咬牙切齿道：“一年前，他们来村里，强迫大家伙改种仙草。我爹是村长，看出不妥，自是不应。一日，他去村后的土地庙上供，一出庙门就被从天而降的鬼火烧死。就是他——”牛大路怒视严豹，“他说，是因为我爹见不得大家伙要过好日子，惹得土地公发怒，这方降下鬼火。村里人都信了他的话。村里出事后，村里人说，说是我爹死后化为厉鬼，报复大家伙儿，用鬼火烧死了二木头。可怜我爹辛苦一生，时时念着为村里谋活路，死了都要被人污蔑！”
“等等——你再说一遍，何为‘从天而降的鬼火’？”云端紧紧盯着牛大路，语气急切而凶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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