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云端见过无数。
可从天而降的鬼火,云端只见过一次。
“他们又是许好处,又是强逼,总之,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大家伙儿种仙草。我爹琢磨这事儿,总觉着不对劲。他劝大家伙儿别种仙草,却被他们威胁。他们还在村里四下乱说,说我爹见不得大家伙儿过好日子,生怕种了仙草后日子变好了,大家伙儿就不听他的话了。呸,我爹才不是那样的人!”牛大路也是豁出去了,重重一口啐向严虎严豹。
“然后呢?”云端冷冷盯了严家兄弟一眼,眸光如淬冰的小刀,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我爹在村里德高望重,大家伙儿都信服他。可这等卑鄙谣言一出来,固然还是有不少人认为我爹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也有些糊涂人乱嚼舌头。”牛大路一眼扫过去,视线所到之处,总有几个人露出尴尬的神情,不自觉地别过头。
“谣言越传越甚,甚至还有人来我家吵闹。我爹拗不过他们,便说要去土地庙拜一拜。若土地公许可改种仙草,他就不再拦着大家伙儿了。”
云端点点头,明白牛村长此举确为无奈之举。山里人生计艰难,信奉山神土地公,也是应有之理。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日……”牛大路忽然啜泣起来。
云端心头一动,视线忍不住往李销古面儿上扫去,去见他双眼微阖,似睡非睡,倒是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
“那日,我爹准备了满满一篮的供品,有新麦煮的饭、烤饼,还有他始终舍不得喝的酒,并前一晚特特杀的鸡。我爹年岁大了,腿脚慢,我便送他去土地庙。我爹不让我进庙里去,说家里还有没忙完的活计,让我先回家。待得他拜过土地公后,自己回去便去。我……我,我就不该听他的话,就该等着他。不然,也不会……”牛大路哭得两眼通红,面皮紫胀,可见是真心懊悔极了。
“你爹是不是一出土地庙就出事了?”
“正是!”牛大路泪眼婆娑地望着云端,“神仙娘娘,您是不是能看到那日发生的事情?求您告诉我,他们说的,倒底是真是假?我不信,我不信啊!——我爹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被鬼火烧死?老天不开眼呐——”他突然往前一扑,跪倒在地,冲着云端不住磕头,“神仙娘娘,求您发句话罢!我爹,他死得冤啊!他一定不是被鬼火烧死的啊——”
“既然当日你并非亲眼所见你父亲死于非命,那你又是从何知晓的呢?”
“是他,是他们说的!”牛大路猛然指向严虎严豹。
“放屁!你爹被鬼火烧死,那是大家伙儿都看见的!牛山根,你说——当日,是不是你亲眼看见他爹是怎么死的?”严虎一把甩开弟弟拉着手,暴喝道。
被点了名的牛山根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是,是,是我,还有——还有柱子他娘,都……都看见了……”
“那你就敞开了说,那日你看见了什么?”
牛山根抬眼偷觑,见云端面色阴冷地望着自己,不由双膝一软,“噗通”跪地,惊惶大叫道:“我看见,看见,二堂伯挎着篮子,才出土地庙,走出去没几步,天上忽然白光一闪,一串白色的鬼火便从天而降。那鬼火邪门极了,落在二堂伯身上,只眨眼的功夫便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二堂伯疼得满地打滚,大声喊叫。我……我正想着掰根树枝扑灭二堂伯身上的火,可树枝还没掰下来,二堂伯就已经被烧死了。”
云端眉心一跳,急忙追问:“他死状如何?”
“惨……惨得很!”牛山根回想起一年前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吓得忍不住闭上眼睛,重重咽了口口水。
“二堂伯全身都烧得焦黑,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有的地方,皮肉都烧化了,骨头都露了出来。当时,柱子他娘也看到了——”他瞅了眼人群中的柱子和柱子他爹腰间的白布,似有犹豫。
此时,云端并没有注意到牛山根的小动作。她的全幅身心都被牛山根所描述的情形吸引住了——耳中嗡嗡作响,头脑中有种被强烈冲击的混沌感。
这情形,何其熟悉!
不正与她当年在来丰县所见的“鬼火”一般无二!
这,不是什么鬼火!而是白磷毒火!人工制成的白磷毒火!
当年,她因着蒙玖月一封信前往来丰县,查勘有关“鬼火”事件。几番周折下来,她终于查出所谓“鬼火”,其实是一群心怀叵测之人意图霸占来丰县地下的铁矿脉,从而设下的驱人之计。后来,虽则她揭破那群人的阴谋,却只抓住了一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卓师爷。
来丰县“鬼火”事件的幕后真凶,奸猾异常,便是卓师爷也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以至于这件事成了一桩似结而未结的悬案。
云端自离开来丰县后,回想起来,也时有遗憾。但这件事,说到底是凡人界的事。作为修行者,不好涉入太深。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云端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多年之后,再度听闻有关白磷火的消息。
但这一回,她的眼前却变得豁然开朗。
似乎察觉到了云端那锐利地有如实质的视线,李销古缓缓睁开双眼。四目相对,风雷隐隐。
“来丰县的‘鬼火’,也是你的手笔?”云端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
李销古不置可否地微微耸了耸肩,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是,他的这番姿态,在云端看来,已是明了的态度。
惊怒交加之下,云端竟一时之间呆住了。诡秘莫测的心机,阴狠毒辣的手段,贪婪无餍的**,草菅人命的冷酷……种种种种,令云端对李销古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而获此认知的方式,却令云端不堪深思。她不由打了个哆嗦,似乎直到此刻,她才看清李销古那张俊逸非凡宛若天人的面目下,是怎样一张狰狞的恶魔之脸。
“那么,这里的‘仙草’……”云端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干涩的嘶哑,“是不是……”
她忽然无端地怯懦了,仿佛不敢说出那两个字。上辈子,“毒品”二字,似乎只存在于缉毒英雄的英勇报告中。她也曾为英雄而感慨,而垂泪。她被英雄们保护得太好了,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毒品”究竟是何种模样。可此刻,当真正面对时,她对毒品的“畏惧”竟在第一时间超过了“愤怒”,以至于她甚至不敢说出来。
李销古似乎看出了她的怯懦,只微微一挑眉,并不作声。然,眼角眉梢间,却透露出几分残忍的嘲弄。
这嘲弄,如同一记冰冷的耳光,令云端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的冷静,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她被这记“耳光”扇得神魂俱失,便是连花田那边激烈的吵嚷都不曾察觉。
直至一声刺耳的尖叫,才将游离在恍惚中她唤了回来。
牛大路满头鲜血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牛山根跳着脚大喊大叫:“死人啦!死人啦!砸死人啦!”
云端目光一紧,抬脚就要冲过去,却被李销古一把抓住手腕。
“放手!”
“不关你的事——那是他们之间的纠纷。外人,不便插手。”
云端不晓得方才在她走神时发生了什么,可李销古的态度,却令她颇为不满——死人了诶!人命关天,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该这般冷漠。
她狠狠瞪了李销古一眼,一把甩开他的手,抬脚就冲了过去。
牛大路头上鲜血汩汩直冒,后脑勺已然凹下去拳头大的一个坑。虽则尚未断气,但显然,已经没可能救回来了。而更难以理解的是,除了牛山根在一旁毫无意义地大喊大叫,所有围观的村民们,居然都冷漠地望着地上的将死之人,甚至还有人面上露出几分快意。
显然,这是一场被纵容的打杀。所有在场的村民,都希望牛大路“闭嘴”。
云端一把抓住瘦削的年轻男子,怒道:“你为何要杀他?”
那男子拍了拍手上的土,抬起脚,轻轻将脚边带血的石头踢到草丛里,漫不经心道:“他说我娘该死——我自是要杀了他!”
“你娘?”云端一顿之后立时明了,“你是柱子?”
“正是。”
“他为什么说你娘该死?”
“呸,他才该死!”柱子冲着血泊中的牛大路啐道:“牛阿公被鬼火烧死,看见的不止我娘一个。我娘不过是实话实说——难道不是么?仙草明明那么好,他却拦着大家伙儿不让种。就连土地公都生气了,这才降下鬼火烧死他,免得他耽误了大家伙儿发财过好日子。我娘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牛阿公眼里就见不得旁人家过好日子!他死了不打紧,还要祸害人——所以,牛家人都该死!”
“你再说一句我可就揍你了啊!”牛山根一听“牛家人都该死”这句话,登时一跳八丈高,大吼道:“你娘是被球形闪电烧死了,跟二堂伯有何关系?方才神仙娘娘都说过了,那不是鬼火,是球形闪电!”
“啥球形闪电啊?我看就是厉鬼!”
“就是!分明是牛阿公死后化为厉鬼,索命来了!”
“若说柱子阿娘说了牛阿公的坏话,被厉鬼拘走了命。那二木头呢?三林子两口子呢?还有小山阿婆?他们与牛阿公有何怨何仇啊?”
“这个……你问我,我问谁去?总之,牛阿公看谁不顺眼,就向谁索命呗!对了,以往你也呛过牛阿公,当心被他找上门来!”
“啊呸!你个乌鸦嘴,再说一个字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人群中,悉悉索索的低声此起彼伏,如嗡嗡嘈杂的蝗虫,偏生又一字不漏地飘进云端耳中。
立了一条家规——
惹我生气,晚饭就请他吃番茄炒蛋配绿豆粥!
家规甫立,便见奇效。一旦亮出,无不鬼哭狼嚎,所向披靡。
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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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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