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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招魂。

小小的瓶口,素净无暇。一眼望去,瓶口之内却幽邃无底,令人陡生惶惧之感。

云端已经站立很久了,却始终不曾向前迈出一步。

她不知道,这一步迈出之后,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是生?

是死?

还是生不如死?

身后,传来似有若无的丝丝阴寒,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想要将她推入瓶中。云端晓得,那是死气。死气自来排斥生机,而她是个大活人,却不晓得为什么这里的死气会是如此反应?

她似乎被死气推着动了一动,可也只是动了一动。她很想下定决心,然而,即便她做了那么充分的准备——无论是物质上还是心理上,她足足准备了三年,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发现要下定决心迈出第一步,难啊!

可是,她还有其它选择么?

衣身已经被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此去,她当再无牵挂,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甘心呢?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生死,或者是被生死还要重要的东西——看,多滑稽,她连赌注是什么都不清楚!可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三年了,修为毫无长进。任她如何努力,罩在气海上的“盖子”始终纹丝不动。这意味着此生她的修为再难进一步——隔绝了丹田,无论怎样修行,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一切努力都归于无果后,她终于再度领教了李销古的手段——打开“盖子”的钥匙掌握在他手中,而只要她还想继续修行,无论逃得多远,最后也只能乖乖回去,跪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好深沉的心机!

好毒辣的谋算!

世事如刀,一步一步将她逼到了“招魂”瓶前。

身后,已无退路。

眼前,生死难卜。

她心无苟且。

脑海中,仿佛又响起了许多年前那个神秘的声音——

“哪有什么生?哪有什么死?所谓生死,不过是蠢人自以为是的理解。其实,不过是生命形态的转化罢了。”

既如此,那就赌一把罢!

赌一赌,这一步迈出,是生,还是死?

“生灵”瓶中的那个古老存在,曾说自己一路走了百万年。可云端却觉着似乎只是一个恍惚,便到了终点。簇拥着她飞奔抵达的死气在这里停下脚步,轻柔乖顺地贴上眼前这面“墙”。

这是一面没有实质的“墙”。

一层层死气贴上去,“墙体”却不见变厚。死气如此有序,只有一个解释——在这里,必须遵循某个规则。而这个规则,则出自于创造这个“小世界”的神。

神魔大战的传说缥缈难觅,而神制定的规则却在经历了无数岁月后,依然有条不紊地执行。这到底是因为神创造了规则?还是这个规则遵循了大道?

不管怎样,有规则就好!总胜过无所觅迹的混乱。规则,意味着机会。或许得到机会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却代表着希望。

这面“墙”无色无形,如厚重的雾气横亘于前。云端抬起手慢慢靠近“墙”,却愕然发现被排斥了。是因为自己不是死物么?她再一次尝试,再一次被阻拦在毫厘之外。

没有人告诉她在“招魂”里会看到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应对。她原以为穿过这面“墙”,或许就能“向死而生”。岂料屡次尝试,却始终无法贴近。

怎么办?

生灵。

绝对的静谧中,古老的存在陷入无尽的沉睡。不远处,是一面无边无垠的“墙”。那“墙”高大笔直,从眼前向四面延伸,一直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中。即便于这个古老的存在,穷尽目力,也无法看到终点。

时不时地,有亮点闪烁。闪烁之处,那亮点便会脱离“墙面”,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气散逸而出。甫一离开,在脱落之处,后续便会补上。整个过程,虽无声无息,却极为有序。

离开了“墙体”的雾气,如初生的婴儿,欢悦地向前方飞去。虽则不闻任何动响,但却能感受到勃勃生机。

忽然,时明时暗的“墙面”有了一丝停顿。停顿的时间极为短促,在此起彼伏的闪烁中仿佛只是一瞬眼花。然,就是这极其细微的变化,却骤然惊醒了沉睡中的古老存在。

它已经在这里滞留了无数岁月,虚弱地只能靠沉睡苟延残喘。它不是没想过退回去,却已无能为力。时间在这里失去概念,唯有生死之界在永不停息地闪烁不定。

无数岁月以前,它站在“生灵”之前,感受着喷薄而出的滚滚生机,驳杂而混乱,新鲜且强壮。

它贪心大动,觊觎神之力量,即便猜到“生灵”之内危险重重,但还是一头钻了进去。

这一去,便再无退路。

“招魂”主死,有入无出。“生灵”主生,有出无入。只有当进入“生灵”后,它才明白这句话是何意。

于奔涌向前的生机而言,它是逆向而行的阻力。它阻了生机的路!生机无声地叫嚣着、怒吼着,奋力冲撞和挤压着这背道而驰的力量。于是,它每向前一步,都是在与生机对抗。它能感受到蕴藏在“生灵”深处厚重而炽热的力量,诱惑着它一步步走向深处。就这样,一路冲撞着,一路撕扯着,直至行至中途,忽然被一股强悍的生机撞得摇摇欲坠。直至此时,它才陡然发觉——自己的力量竟然在无休止的冲撞中损耗大半。

它艰难地回头,望着来时路,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代价!

有那么一刻,它后悔了。是不是该退回去?可是——身侧,无数生机咆哮着、翻滚着,汇聚成磅礴的滚滚巨浪,一往无前地冲向遥远的出口。尽管身处幽暗至极之境而一无所见,可它无需“看”,就晓得在这段路上,不知有多少生机被其它同行者撕碎和吞没。倘若它退回去,加入生机飞奔的行列,那么——以它现存的力量,能否坚持到出口?

良久,它转过头——与其说“不可知”,不若坦然承认,是支撑不到跨出瓶口的那一刻!

它不免恼恨!可付出的代价已无法挽回,为今之计,只有继续走下去。走到底,走到生机之源面前!只要得到生机之源,那么,它所损失的一切,都会补偿回来——甚至更多,更多!

它不停歇地前行。即便越来越虚弱,它也不曾停下脚步。它告诉自己,生机之源就在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它走了百万年!终于,它走近了终点。生机之源浓厚无比,仿若一面无边无际的“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它大喜,立刻伸出去抓——可是,近在毫厘,却无法触及。

那一抓,它用上了十足的力量。同样,被反弹回来的力量也十足,险些将它震得分崩离析!

直至这一刻,它终于明白自己掉入了一个怎样的陷阱!

出生入死。

神将自己的力量化为生死之界——在这里,既是死机之极致,又是生机之萌始。在神的筹划中,生与死,轮转循环,无穷无尽,成为镇压魔的永恒力量。只可惜,“永恒”并不永恒,魔最终打破巨鼎逃往深渊,惟余巨鼎的碎片在生死之界的力量下维持着。

每一个贪图神之力量的觊觎者,都会成为生死之界的养料。

古老的存在,无法攫取生死之源,也没有力量退出这里。它只能蜷伏着,尽可能地保存所剩无几的力量。这个过程,无疑是慢速等死,可它依然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初萌的生机柔弱却纯粹,成为它延续余生的“补品”。日积月累之下,虽不足以助它恢复力量,却延缓了消散的速度。等待的岁月漫长而苦闷,沉睡中的它偶尔也会抽离出一缕神思,寄附在生机上,送出“生灵”。只要有人感应到了这一缕神思,便可能带来转机……

只可惜,它卡在生死之界,一卡就是上亿年,却毫无进展。它知道,只要打破这面“墙”,它便能向死而生。可是,亿年来,它却连碰触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它苦苦支撑,勉强维系,而时间却如一把锉刀,将最微不足道的磨损变成最可怕的磋磨,将这个曾经横扫万星的古老力量,磋磨得只能苟延残喘。

然而,囚笼中的等待并非等同于希望灭绝。这不——生死之界有动静了!

尽管动静极为细微,然,于它而言,却不啻于宇宙的怒吼。

“它”惊讶地望着面前的“墙”。

无数次,它曾想象过生死之界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而只有当真正看到时,它还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云端不禁缩瑟了一下。

这是她的声音,却又不是她的声音——这声感叹,发自她的口中,却来自那个遥远的古老存在,带着跨越亿万时空的苍茫。

“你看够了么?”性灵深处,她冷冷质问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然而,“它”却不理不睬,继续盘踞在她的眼中,甚至,隐隐还企图扩大地盘,进而占据她的全部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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