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甫一落下,狂风大作,如钢刀般刮过云端正面,登时在她脸上、身上落下道道血痕。
她身上的银袍,乃是螺妖相赠,刀枪不入,风雨不侵,护着她闯过诸多危险。然而,在狂风面前,却脆弱地犹如一张薄纸,顷刻间被撕得丝缕乱飘。
“哈哈哈!看罢!你既入了这里,要想全身而退,绝无可能。只有我能帮你!否则,不出十步,你就会被迎面的无数死气撕成碎片!”脑海中,它在疯狂叫嚣。
云端凝聚全幅心神,双手结印,试图护住自己。可掌心堪堪凝出气团,尚未成形,便为狂风撕得七零八落,片刻间荡然无存。几次尝试之后,非但毫无作用,反而将她好不容易积蓄的真气消耗殆尽。
此刻,她头发散乱,发带早已不知去向,狂风将长发绞成一条笔直的鞭子,在半空中“啪啪”作响。脸上、手上——但凡露出的肌肤,布满大大小小的裂口。死气如嗜血的带刺长舌,只轻轻一舔,便将她伤口处的鲜血吮吸得一滴不剩,同时,又留下深深的伤口。
云端被骤然刮起的大风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只是愣了一瞬,却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千刀万剐。当痛彻心扉的感觉席卷全身时,她已遍体鳞伤,几无完肤。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第二步。
“啪!”
忽然,她脑后一轻。眼角余光中,大风卷断了她的长发,只一息间,便散作无数黑点,化为齑粉。
“噗!”
一簇血花染红肩头。死气呼啸着扑过来,“舔”光了血花,也“舔”走了云端肩头的一大块皮肉。皮肉之下,白骨森森。
“你……你岂可如此执迷不悟?!你——你不想活了?”脑海中,那个声音气急败坏,带着深深的恐惧。
云端恍若未闻,再度抬起脚跟。
“噗!”半只左耳带着颊边皮肉不翼而飞。而剩下半只耳朵则变成了筛子样,如注的鲜血、撕卷的皮肉、细碎的白骨,交织成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
“你疯了?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那声音越来越惊恐,“你个疯子!你要死就去死,休想拉上我!啊——”伴随着云端的右眼被洞穿,脑海中传来一声痛呼。痛呼未尽,声音已骤然远去,似乎须臾间远遁而去。
只是此刻,云端已感受不到眼神脱离控制的轻松。甚至于,痛的感觉都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烈了——痛到了极致,反而会麻木。云端依稀记得,上辈子读过的杂书里有提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神经系统启动自我保护机制,又可能是心理上的“解离”逃避反应,还可能是神经系统已经损伤。云端判断不出此时自己的情况属于哪一种,可令她惊异的是,在命悬一线的时刻,那些遥远且模糊的记忆,竟然变得如此清晰。
这算是回光返照么?
当第三步落下后,等待云端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李销古眨眨眼。
再眨眨眼。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无声无息骤然出现的女人,竟是云端!
他掩住心底惊疑,大喜道:“阿端?真的是你?这几年你去哪里了?我上天入地地寻你,却怎么也寻不到你——”
对面的女人一袭黑袍——袖子很宽,遮住了她的手;袍子很长,盖住了她的脚。黑袍无风而动,仿佛一团黑雾簇拥着云端。而她冷冷地站在那里,如同走出地狱的鬼魅。
李销古似乎并未觉察到云端的冷漠。他上前一步,像想要去挽云端的手,“阿端,你可知道我有多思念你?你离开的这几年,我总会来这驭龙台。站在这儿,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你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堪堪抬起手,可眼前一花,不知怎地,云端从眼前消失,却出现在身侧。
李销古眼皮轻轻一抖。
“咦?阿端,你的修为愈发精进了?唉,也是我疏忽,竟不知你何时恢复了修为?”他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当年云端不是逃离启天宫,而是出游散心去了。
李销古缓缓收回左手,负于身后。他并没有等到云端的回答,但似乎也不以为意。他怔怔地望着云端,眼眸中星海旋转,闪动着深情又奇异的光芒。
“阿端,我晓得你怪我,甚至恨我,对么?你是那么骄傲的人,却被我逼迫——可是,阿端,不管我起初的目的是什么,你终究是我心里最特别的。阿端,难道你感受不到我待你的情意么?”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的另眼相待?”始终沉默不语的云端终于发出一声冷哼。
“我承认,我的手段的确有失磊落,动机也不纯粹。你曾经说过,我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不错,我志在天下,却也——在你。”他凝视着云端,低沉的嗓音如春水般温柔。
朦胧的暮色中,一缕似有若无的轻烟自他身后逸出。
“阿端,我晓得你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从未对你用强,即便那夜……”李销古正欲进一步攻克云端心防,却不料被她一声打断——
“豆沫儿是怎么死的?”
李销古滞了一瞬,眸中柔情似乎缩了缩,低声道:“你都知道啦?”
“是你动的手?”
“……不错。”
“你是如何发现的?”
“他表现得太异常,我甚至不曾拷问他,他便悉数吐露。他还求我放过你,莫要为难你。”不知不觉间,李销古的语气中多了一份冷硬。
“他太信任你。这个傻子!”
李销古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云端的表情。可奇怪的是,她面上似乎罩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令他总也看不清。以他“大宗师”境界的眼力,黑暗中洞察数里外的一片落叶都轻而易举,此刻居然会看不清几步外的一个人?
他猜测在云端身上定然发生了什么,使得她不但修为恢复,且大有长进。可他却想不通,一个人的修为怎么能在短短三年间暴涨如许?她是服了神丹仙药?还是——李销古的脑子中突然冒出“异宝”两个字。对!一定是她从秘境中获得的异宝!
所以,她始终不肯交出异宝,就是为了独占其利!
而今,看样子,她的目的达到了!
念及此,李销古愈发谨慎,缩入袖中的右手发出极轻微的咯叭声。
“我晓得你怜惜豆沫儿。可他终究是我的手下,岂可不忠?其实,就算我不杀他,他也难逃宫规责罚。我若放过他,如何令其他人信服?又如何掌驭这启天宫?我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啊!”
他眸色渐冷,语气却愈发柔和。
“阿端,我原以为你能体谅我的不易——”他抿了抿唇,声音愈发低沉,仿佛带着几分委屈。他迈前一步,抬起双手,似乎不甘心被云端误解,想要握着她的手寻求安慰。
然而,就在一冷一热双掌猛然击向云端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云端距离李销古不过三四步,“冰火断浪掌”一旦亮出,便是神仙都会被笼罩其中,难以逃脱。极冷极热之下,铁融岩消,她的血肉之躯又算得了什么?然而,云端便是在密不透风的犀利掌风下,忽然不见了——她像一团黑雾,倏忽四分五裂,就在李销古的眼皮子底下散若无物。
李销古大惊,急忙撤掌,护住自身。一时间,便在他身遭数丈余,唯见“冰火断浪掌”的冷热真气搅动的剧烈气旋,将他全身上下护得严严实实。同时,一声声尖利的长啸划破夜空,在山谷间激荡,回声不绝。
“你居然也会求救?”云端的声音骤然出现,仿佛贴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李销古反手一掌拍去,却拍了个空。而云端的声音又出现在他另一侧,“你猜,是他们的腿快,还是我的剑快?”
“你!”李销古大怒,双掌一并,便见气浪翻滚,灼烈的热气和彻骨的阴寒时而交织,时而并行。一时间,驭龙台倏忽冰雪覆盖,倏忽炎浪腾腾,巨大而坚硬无比的玄石板都因着难以承受激烈的变化而寸寸断裂,甚至连空气都发生扭曲。视线中,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忽开忽阖,时隐时现,或远或近。
山下传来阵阵啸叫。只短短几息,那啸叫便逼近至两三里内。
“嚯,帮手来了?”云端鄙夷地对视着李销古,似乎看透了他眼中种种情绪和算计,“那我也该走了。”
“你想走?”李销古双掌飞快翻转,一掌比一掌快,一掌比一掌猛,大有要将云端毙于掌下之势。见云端纤腰一转,躲开掌风,他不由狞笑道:“这三年里,我花费了无数心血寻找你的下落,终于找到你曾出现在海边,却再无后文。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岂会放过这个‘再续前缘’的机会?”
话音方落,李销古顿觉心口一凉。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正贯心口的剑,“你……你,怎能……”
他无法相信,这个世上居然有人能躲过“冰火断浪掌”,更无法相信有人会将一柄剑插入自己心口。而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你,你,怎能……”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甚至由于过于吃惊而显得眼珠几要脱眶而出,“原来……原来……”
眼前的云端已骤然失踪。而丈余外,一个人影渐渐成型。她成型的情形极古怪,像是由一粒一粒黑点组成。无数细微的黑点自虚空而来,汇聚、凝结、成型,直至出现一个完整的人。
李销古恍然大悟,“难……难怪……”
难怪她能闯过启天宫的重重陷阱层层阵法而不为觉察!
难怪她敢独上驭龙台直面自己!
难怪她进退如魅防不胜防,即便是“冰火断浪掌”,也对她无用!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啊!
李销古趴在地上,只觉着一颗心痛得四分五裂——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只不过他功力深厚,即便被云端一剑穿心,居然还能苟延残喘片刻。
他喉头涌动,似有鲜血涌出。然而,他却生生咽下,甚至艰难地抬手揩了下唇角。李销古生性高傲,即便自知难逃死劫,也不愿在云端面前露出狼狈之态。他抬眸望向云端,喘息声断续如缕,“阿、阿端……你,可、知、知道……我、是、真得、喜……喜欢……你……”
云端眼神一滞。然,电光火石之后,她眸中冷意依旧。啸叫声已至驭龙台下。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垂眉敛目,直至看着李销古咽下最后一口气。
二凤提气纵身,一跃而上。宽阔的驭龙台上,唯有一人倒伏。惨白的月光斜斜映在他脸上,正是已然气绝的李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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