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姨,您怎么啦?” 小鹿歪着脑袋,忽闪着纯真美丽的大眼睛,担心地望着云端。
虽则它从未见过人,但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姨是个好人。虽则凶巴巴的,可阿娘说过,笑眯眯的不一定都是好人,凶巴巴的也不一定都是坏人。更何况她还救了自己,为它治伤呢!
“……不,不要叫我‘人姨’,我,我听了难受——”云端无力地摆摆手,把话题掰正方向,“你刚才说,你阿娘就是你阿爹?”
“嗯!”小鹿点点头。
“那你阿娘是雄的?还是你阿爹是——雌的?”
“都不是。”
非雄非雌?乖乖!云端肃然然起敬。她不由一阵激动——这是生物界的一大新发现啊!多么神奇的繁殖方式!
她顿时心生怜惜,轻轻抚摸着小鹿的鹿角,“好孩子,真不容易啊……”难怪这孩子傻憨憨的,感情是家庭教育有缺失啊!就是不知道缺的是父教还是母教呢……
云端正想说什么,忽然,她眼睛一直——小鹿头上开花了!
她指着小鹿的脑袋,讶异道:“你的角……”
“角?怎么了?怎么啦?”小鹿什么也看不到,只觉着头顶有点儿痒,急得恨不能抬起后蹄蹭两下。
云端翻掌一划,一卷水镜缓缓展开。小鹿顾不得惊愕,急忙跳过去——只见水镜之中,一只小巧可爱的鹿头上,顶着一蓬与之极不相称的、堪称超级巨大的鹿角!鹿角雪白无暇,泛着微微金芒,宛若晨曦中的葱郁树冠,而一朵朵鲜亮玲珑的花朵在鹿角间相继绽放。
小鹿吓得蹭蹭倒退几步,定了定神,又冲上来继续细看。
云端瞧着它这样子,似乎并不晓得自己这副巨角如此怪异,只是瞧着它的神情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欢喜,鹿角上的花也忽绽忽败,似乎在与它的悲喜相互相和。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之前你是如何将这么大的鹿角塞进山缝里的?”
彼时,她将小鹿从山缝里“拔”出来时,就觉得奇怪。这鹿角明显比山缝宽阔许多,压根儿不像能塞进去的样子。
岂料小鹿摇摇头,“不是啦!我本来还小呢,头上还没长角。那时候,豹叔为了救我被金河吃了,我吓得要命,就想着反正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扎进阿娘怀里,再喝最后一次奶。谁知道喝着喝着,就被卡住了……”
回想当时情形,小鹿至今心有余悸。彼时,它满心恐惧,身上又疼痛万分,哪里想得清楚其中缘由。而此刻,它细细瞧着水镜中壮观雄伟的鹿角,心里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咧着嘴直笑,可眼泪却簌簌而下。
“阿娘,我长大了……阿爹,我再也见不到你的么……”
古有大妖,修为高深,庇一方天地。臣服者皆尊称其为“鹿圣”。
鹿妖欲修得正果,可惜在破境时未能抗住天雷,被九九八十一道紫金天雷给活活劈死了。
它自修行以来,历经无数艰难坎坷,眼看大道在望,却功亏一篑,在最后一关上折戟沉沙,自然是千万个不甘心。临死之际,它将残余精血包裹着破碎不堪的妖丹,连同烧得残缺不全的身体,一同坠落。
自此,这里便凭空耸立起一座大山——“圣王山”。
鹿妖体型巨大,即便是所剩无几的残缺,化山之后也绵延千里。鹿王山巍峨挺立,高耸入云,山间重峦叠嶂,草木茂盛,继续庇护和滋养着这一方天地的生灵。
不知过了多少年,忽然,一处山崖轰隆隆坍塌。烟尘消散之后,原地竟出现了一块石头。而在另一处的山崖,则裂开一道缝,流出汩汩石乳。
此地生灵仿佛约好了似的,轮流去舀来石乳浇在石头上。
石乳和石头相距数百里,来回一趟都不容易,更勿论要天天舀水浇石。然而,即便如此,此地生灵却日日不辍,年复一年地奔波送水,其中辛苦真是难以言表。
终于,某一日,那石头忽地裂开了,功德圆满地从中蹦出个小鹿。
“所以说,你是个小鹿妖?”云端轻轻点了点小鹿的鼻头。
“还不是呢!”小鹿只觉着鼻头发痒,急忙躲过,解释道:“阿爹说,我还小呢,要等到长出鹿角,长大了,才能修炼。”
“你阿爹说?”云端困惑不解,“你阿爹,不是已经陨落了么?它怎么告诉你?”
“梦里呀!”小鹿理所当然道,“我知道好多事情,都是阿娘在梦里告诉我的。阿爹还说——”
“等等——等等——”云端急忙出声打断,“你能别一会儿‘阿娘’一会儿‘阿爹’么?咱统一个称呼成么?”
小鹿眨巴眨巴眼,委屈地妥协了。
“原来,你是鹿王的妖丹精血所化——”云端若有所悟,“难怪那金色河水并不能立时融化你。”
念及此,云端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鹿,口中念念有词:“非胎生,妖丹精血和合而化——算不算是某种特别的自我克隆?破石而生——原来孙悟空并非空穴来风——对了,”她一头抵在小鹿眼前,“你有没有听你阿娘说过你有个石头猴子的亲戚?”
“石头猴子的亲戚?”小鹿不知所以地摇摇头,偷偷瞥了云端一眼,小声嘀咕道:“我可是独子!我阿娘也没有兄弟姐妹!就算有兄弟姐妹,也绝不能是猴子!”
算了——云端悻悻然地摆摆手。孩子还小,不懂幽默!
“那金色月亮是怎么回事儿?”云端又问道。
“是月劫呢!”
“月劫?怎么说?”
“阿娘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灾劫,比如风劫、火劫、水劫、星劫什么的。这次的劫难,与月有关,就是月劫了。”
“哎呦喂,听你这么一说,你们这地界儿,可不太安生呢!”
“才不是呢!”小鹿大声反驳,“我们这里可好啦!好得很!我活了半辈子,也才头一回见着灾劫。以前一直都风调雨顺!大家都说,是我阿娘在庇护大家!你不许说阿娘的坏话!”
“我我我,我不是那意思……”云端张嘴结舌,急忙解释,“我绝对——绝对没说你阿娘的坏话,你小孩子家家理解能力有差——”
“那你发誓,没说我阿娘坏话!”
“发誓?好,我发誓——”云端立时板起脸,郑重其事地发个誓。
“还有,我不是小孩子家家!”小鹿一低头,亮出脑袋上堪称蔚为壮观的鹿角,“我长角了,就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对不起!”云端认认真真地道了个歉,态度端正诚恳。她憋着笑,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乐道:“平时谁教你说话啊?你方才那句‘我活了半辈子’是跟谁学的呀?”
“狐婶最爱说这句话!她还总还说‘想当年,老娘征杀四方时’——鹰叔说她吹牛,她从来只在我阿娘身后捡现成的……”
在小鹿的絮絮叨叨中,云端逐渐了解到小鹿的过往。大抵,那些叔啊姨啊的,都将它当“先王遗腹子”,用心尽力地抚养,教得却乱七八糟。念及经此一劫后,小鹿将要变成孤家寡人,流浪四方,云端不免心生恻然。
她正走神间,又听得小鹿絮叨:“虽说会有灾劫,却都出现在其它地方。我们这里从未有过。大家伙儿都说是我阿娘荫佑之故。可是现在,阿娘没了……”回想起大山坍塌的情形,小鹿痛得心如刀绞,“我没阿娘了,呜呜呜……”
难为小鹿一直忍到现在,才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它泪如泉涌,哭得涕泪四溅,而鹿角上也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先前万紫千红的鲜花悉数缩回鹿角,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电闪雷鸣。浓厚的乌云在鹿角间翻滚不已,细针一般的闪电来回飞窜,眼见着就要来一场袖珍版的“暴风雨”。
云端越看越有趣,见乌云越来越黑,闪电噼啪作响,她赶紧正了正脸色,轻咳两声,“那个啥……你也别哭了……其实,你阿娘还陪着你呢……”
啥?小鹿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甭提多可爱了。
云端只觉着心神一荡,再也不好意思忽悠小孩子了,只得硬着头皮道:“你想想看,你的鹿角是你最后一次喝水——啊不,喝奶——之后才长出来的,这说明,鹿角就是你阿娘的心血所化。还有啊,本来我也没能救你出来,是那道石缝自己裂开,我才拔出了你。”
她语重心长地叹息道:“你阿娘希望你好好活着。你非但是它的精血妖丹所化,更代表着它逆天相抗的遗愿。所以,你要好好长大!不要辜负你阿娘的一番心血啊!”
小鹿毕竟身怀鹿妖血脉,即便受了那么重的伤,可经过云端医治,两日后,伤处一一愈合,令云端啧舌不已。
她再次细细检查了一遍伤口,笑道:“你这体质,也是罕见。可不管怎么说,受伤总是痛苦的,你以后可得将自己护得周全些。”
说罢,她摸了摸小鹿耳朵,直起身子,低声道:“你我有缘,有此一会。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该走了。”
小鹿眼巴巴地瞅着她,一声不发。
云端走了一里地。一回头,便见远远的黑影一闪,树后露出一截雪白的鹿角。
她走了五里地。一回头,便见远处的小鹿也停下脚步。
她脚尖一点,跃至半空,御风飞起。一低头,小鹿连蹦带跳地冲过来,一边跑,一边仰着头紧紧盯着自己。
小鹿一直追到悬崖边,不得不止住脚步。它望着空荡荡的天空,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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