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男子姓薄,是服侍丹胥长老的管事。不过,此次在云轮上,他服侍的主人却非丹胥长老,而是丹胥长老的族孙弢阳子。
弢阳子修为一般,靠着老祖宗赐下的灵丹妙药,好不容易一路跌跌撞撞爬过了筑基境的门槛。他这个筑基境委实水得厉害,就是个样子货。然,丹胥长老的面子大如天,就算是白石宗那个眼高于顶的天才贺子微,也要客客气气地让他三分。
丹胥长老喜爱归喜爱,心里倒也门儿清这小子没多少真本事。于是,眼瞅着他破了筑基境,便命他前往西陆游历一番,以增长见识,磨砺道心。
弢阳子闻言如遭雷击。
西陆?那是人去的地方么?听说那里人兽混杂,战乱频发,妖魔横生,可吓人了!什么什么?人家都去西陆淘金?嗨!小爷什么身份,尔敢把小爷与那些穷鬼相提并论?小爷打小儿拿明珠当弹子玩儿,什么没见过,还用得着淘金?
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可老祖宗发话下来,弢阳子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宗门弟子的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必然要入凡历练一番。只躲在宗门里,就算有无数的灵丹妙药堆扶着,也难及红尘对道心的一场磨砺。而所不同的是,有些人入凡历练,是只手空拳孤身独影;而有些人,则是前呼后拥,车马如龙。
弢阳子,便属于后者。
丹胥长老晓得这个族孙几斤几两,若单放他一人去西陆,只怕他三年都找不到云轮渡口。于是,他便将手下得力的薄管事拨过去,由他服侍弢阳子完成西陆之行。
除了薄管事和几名仆佣,随同弢阳子一道出行的,还有两位金丹境的修行者。他们是薄管事花费大价钱请来的散修,主要任务是保护弢阳子的安全——毕竟,到了西陆的地界上,丹胥长老的名号可不管用。
一路上,弢阳子的表现还算过得去。偶尔惹出点儿麻烦,薄管事也只当是年轻人血气盛,哄一哄也就罢了。他们一上攀海峰,便有久候的碎金宫管事迎来,一路引至客房。
客房有个极大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一处灵气四溢的湖泊,湖中锦鲤善解人意,对着贵客频频作揖。
弢阳子是生平头一回搭乘云轮,倒也觉着有些意思。可三四天后,新鲜感过去了,他便嚷嚷着“好生无趣”。
“我家公子最是大方好客,想与云道友交个朋友。”薄管事的语气淡然得很,看云端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颗大白菜。
交朋友?云端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道:“在下与贵公子素昧平生,不知……”
薄管事哈哈一笑,“交了朋友后,自然就不会‘素昧平生’了。云道友人才出众,蜗居于此,委实可惜了。我家公子慧眼识珠,不忍见云道友受此委屈,故而……”他眉梢轻轻一挑,话虽说得客气,可微微上扬的下巴已然有所暗示。
云端还是一头雾水,却也听出了这家伙说得不是什么好话。她不由望向云雾缭绕之处,只是视线被重重阻隔,什么也看不见。
薄管事见状,眸中飞快地划过一抹鄙夷之色,面儿上却依然端着浅浅的笑意,道:“我家公子是一等客房的贵客,院中有灵禽啼晓,亦有锦鲤献舞。佳酿珍肴更是随时奉上。云道友若是做了我家公子的朋友,这一路上,自是享受不尽。”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盯着云端。云端被他那奇怪的眼神瞅得直犯迷糊,忽然间,她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反应过来薄管事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气得两眼珠子几要喷火。
什么交朋友?分明是想寻个女人,排遣这一路上的无聊罢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云端勃然大怒。
她还从未遭受过此等羞辱!
她当即微微上前一步。薄管事以为她心动,心下一喜,正要再说什么,猛然间却如巨石压顶,腿脚一软,不由坐在地上。
“你!”薄管事心知不妙,怒斥道。
“哼!狗奴才就是狗奴才,和你家狗主人,都不干人事儿!想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本姑娘的手正痒得厉害,正好揍你们这一对狗才!”
云端翻脸太快,将薄管事打了个措不及防。她的修为是实打实的筑基三阶,不多不少刚好比薄管事高一阶。一阶看似不多,却也尽够将他压制住。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薄管事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一张白净的面皮都快渗出血了。
薄管事修为不如人,可他素来狗仗人势惯了,眼中哪儿有云端这等小修士?他原以为自己一番话下来,云端必然欢喜谄媚,哪承想这蠢女人竟是个夯货!他暗暗调动内息,气充丹田,勉强顶住云端的气势,嘶声低吼,“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话音未落,颈间忽觉一凉,眼角余光中便瞧见一道寒光轻轻抵在项侧。寒光看似轻薄却冷意透骨,当即便将薄管事的话封冻在喉间。
此时正值夕阳如金,甲板上观落日的人不少。云端这里的动静有点儿大,难免引人关注。几位附近的乘客好奇地靠近过来。
云端犹自怒气梗怀,可薄管事却晓得不宜再纠缠下去。他自是不惧这几个穷鬼,可若是他们嚷嚷起来,事情闹大了,惊动了碎金宫的长老们,总归有碍于丹胥长老的名声。
围上来的乘客渐渐多起来,议论声嗡嗡不断。薄管事轻轻后缩几步,见云端没有持剑逼近的意思,便咬紧牙关爬起来,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了云端一眼,低声斥道:“我家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给脸不要脸,咱们走着瞧!”说罢,便脚底抹油飞快地溜走了。
弢阳子未能如愿一近美人,赏了薄管事好一顿臭骂。
那日,他在天水鲸额顶观景,却被一高挑婀娜的女子吸引到。环绕一区的云雾能遮蔽外界乘客的视线,可从内往外看,却丝毫不受影响。美人气质冷清,宛若清凌凌一朵冰花,登时令弢阳子心痒难耐。旅途漫漫,寂寞难捱,若有美人相伴,日子也好打发些。
他唤来薄管事吩咐。
这种事,在薄管事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很快,他就从碎金宫的主管处打听到那女子的来历。碧霄门的出身是差了点儿,可能住在三等舱房,勉强过得去——倘若是住在五等舱房大通铺,薄管事就要劝说弢阳子换个人了——他家公子也不是什么女人都有资格伺候的!
薄管事原以为这是一拍即合的好事儿,哪承想云端竟是个棒槌,白白将送上门的富贵推出去!要知道,能攀附上他家公子,会带来多大好处?金银珠宝灵丹珍药就不说了,若能借机攀附上丹胥长老,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可恨那蠢货有眼无珠,竟敢不给公子面子?
薄管事在云端那里吃了亏丢了场子,自然愤恨不已,一心念着要给云端好看。可没过几天,却有人主动寻到了他。
这位向弢阳子自荐枕席的女子是流星门的弟子,原本住在四等舱房。那日在甲板上,她也瞧见了云端与薄管事发生冲突。只不过旁人都是看热闹,她却动了心思。现如今,她搬进了梦寐以求的一等舱房,登时被眼前的富贵迷得眼花缭乱,奉迎弢阳子时愈发卖力。
弢阳子身边多了位姿容艳丽身段丰润的女子,很快就将云端抛之脑后。薄管事倒是念念不忘,可当碎金宫的长老传话给他后,他只得偃旗息鼓,暂时压下恨意——云轮上,他不方便做什么。可下了云轮,天大地大,他想要做什么,谁管呢?更何况自家公子身边还有两个金丹境修士,教训一个小小的筑基境修士,岂非轻而易举?
东土大陆的修行界,等级森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倚强凌弱,仗势压人,只要不摆在明面儿上,大家只当看不见。可若是掀了桌子亮晃晃地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总归还是对不起“道义”二字。
越是顶层的门派,越爱将“道义”挂在嘴边,仿佛他们就是天道的代表,正义的化身。
碎金宫的长老并不关心这件事的是非曲直。若云端接受弢阳子的邀请,达成这一笔男欢女爱的风月生意,他们乐见其成。若薄管事的手段委婉柔和些,买卖谈不成,也不至于激怒云端——他们以为是薄管事欺负人欺负惯了,却哪知薄管事还兀自深感委屈,自家好言好语,岂料那蠢女人委实不知好歹?在碎金宫长老眼中,如弢阳子这等家世的男人找个女修士作陪以打发旅途寂寞,不算什么。只是,这事儿却不能放在桌面上,否则,传出去被人说成云轮是“藏污纳垢之所”,不是抹黑碎金宫的名声么?
云端年纪还轻,阅历浅薄,自然不晓得这件事背后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恨自己当时反应迟钝,还来不及狠狠教训薄管事一顿,就给他溜了。自始至终,她都理直气壮,丝毫未觉自己曾经在危险的边缘打了个转儿。
有熟谙世情的修士不忍见她如此鲁钝,便暗中提醒,要她多个心眼儿,防备着些。直至这时,云端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场看似才开始就结束的冲突,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人好心劝道:“他们的确权大势大,可在云轮上,也做不出逼良为娼的事情来。你就算看不上他们,也不必气性这般大。撕破脸,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云端横眉怒目:“难道就任由他们肆意羞辱?”
那人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羞辱?你看不上,却还有旁人投欢送抱哩!不过是桩生意罢了,买卖谈不成,也不至于结仇啊!”
那人只觉着云端生了个死板不开窍的榆木脑袋,颇有些悻悻然。而云端却被他一番话惊得如天雷轰顶,心潮激荡。
她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却还是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观被击碎的震撼。
这样的世界!
狗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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