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流浪汉抱他聊天、表演节目,疯癫卖傻一晚上,热度一路攀升爬到前三十后,对沈绪更是爱不释手了。当弹幕问下回能不能看见这只小狗时,流浪汉很自信地点了点头。
“包能得。”
似乎领养这件事,只要人类单方面同意便成了。
沈绪觉得可笑。
就像人类只提父母对孩子的养育之恩,从不过问毫无选择的孩子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的惯性思维一样,弹幕里刷满了:小狗挺幸运,你之后的任务就是天天拍这只狗,狗狗以后有好日子过咯~
好日子?
幸运?
跟上这样一个邋遢肮脏的流浪汉哗众取宠,再沦为博取眼球的直播工具?
沈绪越想越恼,愤然咬了流浪汉手指一口。
流浪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温柔和煦地安抚他,很有耐心的虚假模样。
沈绪唾弃,奈何被抓得太牢了,他趴下身子假意服软,心里又盘算起了逃跑大计。
-
沈绪是被端醒的。
流浪汉此刻正一手抱狗,一手把着自行车,往城中村方向去。前轮歪歪扭扭,破路颠簸,沈绪被弹飞好几次,流浪汉刹车,干脆用布将狗包在前胸。
看来他是不打算放过自己这个“流量密码”了。
沈绪在紧紧裹携下,凝重地想。
进入密集破旧的建筑后,自行车被随手搁到一旁。流浪汉熟络地穿行在小道里,不停有人同他打招呼,交谈的语气听来,这流浪汉的人缘还算不错。
同时,沈绪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这流浪汉的声线突然变“年轻”了。
一个花秋衣波浪卷的女人过来,“时祁,上上个月的水电你是不是想赖掉?!我看你可怜才允许你一再拖延,结果呢!你还给我什么了?还给我的,是!欺!骗!”
流浪汉赔笑着渴求再宽限两天。
啧。
沈绪皱眉。
水电都交不起。
与女人周旋的流浪汉没注意到包条松了,机会来了,沈绪想,忽然一个拿着烤串的小孩从旁边经过,对着沈绪惊喜地“嘬嘬”两声。
“想不想吃?”
小孩摆摆手里的烤肠,看到小狗鼻子动动、嘤嘤叫后咯咯直笑,他咬了口肠吐到掌心,托到沈绪嘴边。
这小孩看来与沈智言差不多岁数,身上衣服大了一圈,裤腿折了三圈才勉强不拖地。
沈绪嘴筒子前伸,脑袋后撤,“吃吧”,小孩摸摸他头,为了打消他的顾虑,自己咬了一口示范起来。
应付完包租婆的流浪汉摸了摸小孩的头,“谢了啊,旺仔。”
掌心被舔得发痒,旺仔笑着碰碰流浪汉胳膊,“祁哥,还跟我客气呢。”
沈绪两眼骨碌,飞机耳地吃得正香。
-
流浪汉的住处在城中村深处。一路走来,受到各路投喂的肾虚,肚皮圆滚,打了个满意的饱嗝。他对这个人挤人转不开身的贫民窟的看法,稍有了改善。
果腹后,就该实施大计了——
流浪汉抱他上到五楼,插进锁孔的钥匙遇到了困难,他放下沈绪,嘱咐他乖乖等他。
“嘤嘤。”
沈绪乖巧应答,嘴角勾起笑容,在流浪汉鼓捣门锁时,一溜烟跑了出去。
没有追赶,没有叫喊,逃跑轻而易举得让沈绪心生疑惑,他从五楼移开眼,碎步出了城中村。
殊不知前方等他的。
是狗生地狱。
-
无论沈绪是人是狗,这里依旧是那座外表繁华,内里腐烂的城市。
沈绪鼻青脸肿地逃进路边的灌木丛里,他奄奄一息躺倒,密集的蜱虫无孔不入地吸他身上的血,腿上凝固的伤口和发臭的身体正不停招来苍蝇。
寻狗启示上该死的高额报酬,使人的腿上也多生了双眼睛来,这附近一带,有铁包金毛色的狗陆续遭殃,而正主沈绪,很快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人要抓他换钱。
狗要把他交给人类,还其他狗一片安宁。
围捕、猎杀、饥饿、陷害、勾心斗角......
七天已经是这两个月不到的身躯的极限了。沈绪粗重喘气,肚皮一胀一缩,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死亡逼近,沈绪感受到眼眶湿了。
上帝给了小松第二次生命,却再一次毁在了他这里。
-
“hello!”
“嗨嗨嗨呀老铁们!”
沈绪的耳朵动了动。
“测试,测试,看得见吗,听得到吗……OK,OK!老铁们,最近因为家里的事请假了一段时间!想必大家都想我了吧!没有大家陪伴的夜晚真的很难捱,我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
活力无限的声音开始不停钻进沈绪的意识里。
流浪汉看着刷屏的弹幕里都在问那只狗,声音卡了卡:“小四眼?它……它走啦,为什么走,它有更好的选择了呀!长这么好看,抢着收养的人都能排到法国去嘞!嗯……”他语调下降,“是没看上我。能看上我才奇怪嘞!”
“是,狗都嫌……”他呜呜发出断续的假哭声,当着镜头抹起泪来。
沈绪孱弱地挣动四肢。
他现在可一点都不好看。毛发打结,东秃一块西秃一块,浑身脓包、蜱虫,瘸腿,脸被蛰成猪头,跟外面死了三天三夜的尸体没有区别。
的确。
要收养他的人是排到了国外。
假意示好,囚禁,再拿它去换赏金。
-
灌木丛深处威吓的低吼打断了沈绪的自嘲。他张张嘴,扯动喉道,嗓音撕裂,到了空气里完全没声。
动不了。
叫不了。
濡湿的鼻头在沈绪身上闻了又闻,黄毛大狗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他的头,獠牙刺进皮肤——
“嗷嗷!嗷!嗷嗷嗷!”
幼犬痛苦地惨叫。
-
流浪汉惊喜得跳起来,撞到了支架,他蹲下身,忙问:“小四眼,是你吗!”看清狗身上那可怖的伤口后,流浪汉拆下手机,“朋友们有个急事先下——”
直播结束。
重见光明的沈绪思绪混沌,对上了那道凄悲的目光。那大狗将沈绪叼咬在口中,动作粗笨地带出灌木丛,吐到了流浪汉旁边。
毫无缘由的。
它救了它。
大狗落寞的身影越来越远,她身材走样,皮肤耷垂,四爪间挤挂下**个干瘪的□□,走起路来,一边轻,一边重。
沈绪嘴筒子动了动。
“别死啊”,一声叮嘱将沈绪拉回深思,流浪汉用布兜抱起他,拦了辆出租车,“师傅,三里降。”
师傅从车内后视镜瞥来一眼,“太远了,不去。”
“别啊师傅。”
-
出租车在二十公里外的乡村前停下。流浪汉连身道谢,抱着沈绪七绕八拐的,最后在一处卷门前停下。他疯狂敲打喊叫,急切汹汹的气势让沈绪觉得有些耳熟。
睡眼惺忪的兽医从二楼窗户射下手电筒:“谁啊!”
“我,陈叔!”
“小时?”兽医睁大了眼,“大晚上的,你跑这儿来干嘛?”
流浪汉将沈绪稳稳托举起来。
老兽医给狗量体温,沈绪觉得菊花一紧,“嘤嘤嘤”地反抗起来,流浪汉制住他,“一下,一下就好了。”
沈绪:你给插一下试试。
“还敢养狗啊!”陈叔别他一眼,流浪汉讪笑,“养不养再说。不能看着它死了。”
“你啊!”陈叔打他头。
流浪汉缩着脖子躲,“救狗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陈叔拿来推子,通电后“嗡嗡”按在沈绪身上,接连的麻意后,沈绪只保住了头上的几撮毛。四只眼睛轮番打量起□□的沈绪,再将其摁倒,检查溃烂的□□。
“亏得他体格强。”
流浪汉心疼得有些不忍看。
“钱怎么付?”
流浪汉揽过陈叔的肩,“哎陈叔,我们两个还说这个,生疏了噢。”
“两吊瓶,两针,抓药,加班出诊费免了,算你45,这在宠物医院大几千。”
“还是陈叔对我最好了,”流浪汉努嘴,贴脸过去,“20,其他先赊着,刚刚太急打车来的。身上就这点儿了。”
沈绪:那还付双倍车费,打肿脸充胖子。
陈叔嗔他一眼,“怎么回去?”
“算日子管爷今天在家,明个儿一早,蹭他车去。”
陈叔扔给他一个袋,“剪圈。”
“好嘞!”
流浪汉把沈绪放袋里,给头剪出一个洞,再将四爪依次安置出洞,沈绪就这么挂在袋子里,打上了吊针。
秃毛沈绪吊在袋子里睡着了。
握着输液管的流浪汉头靠墙眼神迷离。
-
最后是陈叔叫醒的他们,流浪汉给了他张十块,五块,再将兜里所有的一毛五角都掏到了桌上。
“我们走了啊陈叔!”流浪汉抱着沈绪告别。
陈叔沉默,卷门轰隆到底,一张五十扔了出来。
“哎,陈叔,钱!”
里面的脚步已经远了,流浪汉抱着沈绪看了会儿门,瘪瘪嘴,对二楼窗户用力喊,“谢谢陈叔!”
沈绪在温暖的怀抱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
第二天,流浪汉给他上过药后便早早出门了,沈绪赖到了日上三竿,太阳炙烤屁股时才起,它跳下床,身体好多了,那个村里的老兽医是有两把刷子的。
十几平的长形出租屋,集厕所、厨房、卧室、客厅为一体,陈设老旧,算不上杂乱,但绝对和干净沾不上边。
桌上放了个素描本,沈绪翻开封面,里面写了两个字——时祁。
小时。
祁哥。
看来这就是流浪汉的名字了。
沈绪走到不锈钢碗前,舔了几口水,嚼了几粒狗粮后索然无味地走开了。他踩着盒子凳子,一路跃上厨台,四处搜寻,除了一碗凝油的泡面汤外,找不到一点食物的踪迹。
弹、尽、粮、绝。
沈绪绝望地与这个窄小的房间对峙,床头没拔的数据线,忽然诱惑着幼犬跳上了床。
接着是木质床脚。
凉席。
枕头。
这些玩意,没完没了地勾起了幼犬兴盛的口欲。
拖鞋…
拖鞋不行!
沈绪扯回嘴筒子。
-
撕完最后一张纸巾,沈绪收手了。
他路过一屋狼藉,推开厕所门,借着马桶跳上盥洗盆,台上横七竖八很多化妆工具,沈绪台过水龙头,“咕哝咕哝”,吐痰似的几声后,水龙头出了干净的水。
沈绪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狗本能地抗拒这流动的水。
可他想漱口。
他盯水良久,忽被余光里那只粉红耗子吸去了注意。
沈绪撑上镜子,逼近,片刻后上下前后甩头,试图甩掉镜子里这只叼毛。
甩掉无果后。
他生气地挠起了镜面。
就在这样的噪音下,小狗敏锐的耳朵动了动。
一墙之隔传来了钥匙转锁的动静,一道压抑的脚步走了进来。
沈绪以为是那个叫时祁的流浪汉回来了,心虚要躲,脚一拐,撞上了马桶水箱。
“膨隆”闷响。
外面那道脚步变得警惕,男声压低在问:“什么东西?谁,谁在里面?!”
随着门关上,又多了一道很轻的脚步,几乎是气音在问:“你疑神疑鬼什么?哪来东西,时祁去上课了。”
“我明明听见……”
“别废话了,赶紧找东西,就这么点地方!”
…?
小偷?
沈绪躲进马桶背后的空隙。
水箱上的洁厕灵掉落,满满一整瓶,哐啷地砸到了小狗头上。
“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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