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该死!”
一道咒骂声钻进耳洞。杀气腾腾。不对劲。向十二朝人群里搜寻过去,是个平头男,不高,棕色面包服,束脚裤,一下巴显眼的胡子稀疏地扎在一起,像沙漠上倒插了几根枯灌木丛。
平头男死盯着黄发女孩的背影,一脚跨过门槛追了出去。接着,又几个人跟了上去。
是刚刚发生口角的那桌人。
那女孩有危险。
犹豫了下,向十二问王富贵:“帮?”
王富贵摇头,不帮,这个节骨眼,她不能出岔子。况且,那女孩看起来不是善茬。脱身应该不难。十门不至于不管。
可是接着,他们出了乾坤古楼。
比赛接近了尾声,加上戏要收尾、进出人流量大,白天管理比前几日更加宽松,几乎能够自由出入。
情况不一样了。出了古楼,没有庇护,死的几率更大。
帮,还是不帮?
比赛接近尾声,戏也接近尾声。大有“山水一程,不必相逢”的架势。听他们说,十门的人要来。什么时候来,不清楚。可能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也足够热闹了。
那些自诩为修行者的人,已在这里收获到了不少机缘,自是一番锣鼓喧天,喜不自胜。
路过戏台,向十二顿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戏台。
这场戏,从来到去,好像天地开的一出巨大玩笑。戏里的人哭哭闹闹、摔摔打打,竟也自以为,这苦这难这痛这悲,都是自作自受。
台下的人看着戏。
无动于衷,自以为高高挂起,可以作壁上观。
可这些人,何尝不正走在天地这场大局里,从一出生,棋子便顽固落下,之后一步走、步步走,从来身不由己。谁看谁的戏啊。其实,人活着,或悲或喜,都不会是一出喜剧。戏里的人、戏外的人,总是山水一程不相逢。
那又如何?
无论戏里戏外,但求磊落光明、问心无愧。
所以台上台下,都可以大笑、狂喜。
只是,可喜的是,她看懂了在场所有人。可悲的是,大笑与狂喜,早已不属于她。人生……没有几个少年时。
今天,就让她这戏中人,也做一回英雄。救一救别人,救一救,赌一把。
向十二转身,扬长而去。
顾不上打探消息,王富贵挤出人堆,慌忙把人追上:“不是,你来真的?”
说话间,俩人已经出了门。
环境安静了大半,门外三三两两地走着些人。
向十二跟王富贵说话,指了指耳朵,声音不大,字字清晰:“他们说十门要来,有人提了那个女生。”
只是顺带一提,没听太清楚。
他们说,这女孩是人妖,泰国变性回来的。全靠爹有实力。爹是谁?人家不明说,只说是十门里的那位。
王富贵了然:“所以,你打算在她身上下注?”
向十二苦笑,是,也不是。走到人少的地方,向十二把女孩塞给她的东西拿出来——一节骨头,中空、侧面有小孔。
这是?
骨哨?
王富贵毕竟见多识广:“招魂用的。”
向十二把骨哨丢给王富贵。
接来之后,王富贵仔细打量。这玩意儿和招魂幡同宗不同源,招魂幡主要用于赶尸、收尸、送尸,招魂哨主要用于收集亡魂碎片,以便那些惨死的亡魂死后不再流浪,能够转世投胎。
在乾坤楼,送这玩意儿,是大手笔。
王富贵直叹气:“你确实得救她。”
因为,这玩意儿有技巧,不知道怎么用。
用不好,吹错了,招魂的人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向十二点头,她一开始就猜她在求救。
犹豫是因为,万一对方是在下套,出去乾坤楼,可就危险了。
*
下雨了。
细丝摇曳,远山香冷。冰屑擦着鞋底,沙沙作响。从小路走到停车场,苏宁手指勾着车钥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出来吧。”
她话音刚落,头顶上的碎发触电般地立了起来,周遭气压低了几个度,空气中隐隐有什么躁动着,闪电般炸了过来。
“砰!”
“砰砰砰!”
停车场被天空中的惊雷劈了几个大坑,汽车变成了被踩扁的易拉罐。
浓烟很快被雨浇灭,平头男走出来,一寸寸搜寻着停车场。没感受到人的气息。平头男再往前走,站到了大坑前。
一片断瓦碎砖,什么都看不见,包括尸体。
不好!
意识到问题之后,平头男猛闪开,腰间却闪了个东西出来。是一张青面獠牙的佛头,正张大了嘴,咬在了他衣服上。
平头男咔擦一扭,把那佛头甩飞出去。幸亏穿的厚,不然非咬掉他半块肉。佛头发出一声诡笑,消失在了空中。
耳畔嘎吱作响。
平头男侧头回踢,那东西皮球般贴上他的腿,一路向上钻,陡然张大嘴巴,却被大手摁住下巴和头盖骨。平头男暴喝一声,肌肉暴涨,把那头颅擂成了肉泥。
“出来!”平头男怒骂。
“是在找我吗?”
忽然间,几男一女从暗处走了出来。
为首的女人穿着件佛头旗袍,身材火辣,眼神轻佻。
中计了。
跟的时候,平头男就发现身后有人,只不过这几人和那女孩发生过口角,他以为,这几个人是为了报复才跟来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几个人,是冲他来的。
*
远处山林,向十二后知后觉——冲她来的。
树上有冰渣掉下来。一抬头,正对上颗“金色头颅”,树上倒吊着个人,察觉到被发现,露出了张脸。
王富贵刚要出手,那人已跳下了树。
苏宁拍拍手上的冰屑,嘴里吐着哈气:“你好,我叫苏宁,有事找你。以这种形式和你见面,实在不好意思。”
王富贵提醒:“她姓苏,苏门的少主。”
“什么事?”
苏宁亮明完身份,表情镇定自若:“十门费尽心思为你开楼、唱戏,是想拿下你背后的那个人。但我不想如他们的愿。等你破局,就吹响骨哨,然后,赶紧跑,路上有我的人接应。”
怕交代的不仔细,她又说一句:“碑王刚全魂,是最虚弱的时候。七天之内,什么都不要做,躲起来——”话锋一转,她补充,“骨哨口诀刻在骨哨内部。”
向十二:“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平白无故,没有原因,她不相信。
苏宁抬起凤眼,低头看这个女孩,弱不禁风,脸色阴沉,像看十年前的自己。她把话说开:“这一部分,跟你没关系。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对你、对我都好的方案。”
“愿不愿意,怎么做、做什么,看你。”
苏宁一转身,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下雨,很冷。揣兜的手早已没了知觉。
王富贵直摇头:“看来十门对你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白天那么多人,说不定就有人在盯我们。”
脱身之计,他虽然事先安排过,现在看来,有点不够看的。
这边聊得差不多了,停车场那边战事也已接近尾声,小平头落入下风,那些人随时都能腾出空来。谁知道他们是干嘛的,走为上计。
向十二:“先回去。”
*
再回去,戏台拆了个一干二净,多了许多桌椅板凳,人们坐下来,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像一个个被操纵的傀儡。
紧接着,一队人从侧面走廊并进人群,大摇大摆,拥着一个人坐到了主位。
苏成:“诸位道友远道而来,我苏某也不能让大家白跑,苏某想要联合众长□□同布道,为大家打造一个更好的修炼场所,其中机缘众多,可能练心性,可能涨修为,可能得大智慧。如果有谁愿意参加,晚上请留下。”
他这么一说,台下那些人终于有所动容。早早拆了戏台,说有大事宣布,原来是这么个大事。不过,可以留到晚上,这待遇着实不错。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在确认一切为真之后,终于笑开了花。
楼上,林风抿着茶水,轻描淡写地看着手机,惬意非常。
“小林啊,你别干看手机不说话,”对面大汉学他喝茶,差点没吐,“看现在这架势,向家是不中喽。良禽择木而栖,你也要为自己的后路着想啊。”
大汉在包厢外的走廊里碰到林风,想起他和向家的婚事,觉得遗憾,又想起俩人许久未见,遂拉他过来叙旧。
——这是表面原因。根本原因是,他住得远,轻易不来一趟,这小子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平日里肯定知道不少事,得套他点话。
“叮咚”
大汉手机响了。
他拉开拉链,往胸口里摸,屏幕弹了个消息出来,二当家发来的。
二当家……不是失踪了吗?
他解锁完手机,点进去一看——
是段视频。大汉连忙调成静音,整段看完,被震得头皮发麻。
视频阅后即焚,看完即无。大汉久久不能回神。他看到了一段苏成杀人的画面,杀的那个人,不是二当家,而是顾长老。
顾长老被杀,二长老生死未知,孙家小辈惨死,都串起来了。
这个苏成,是想借这座乾坤古楼,清理门户。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们倒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长老,”林风晃了晃手机,嘴角挂着温柔客气的笑:“苏门主叫我到山上去,可能要失陪了。”
他拢起大衣,起身欲走。
“等等。”大汉沉眉,“他找你干什么?”
林风动作一顿,略作思索:“我负责戏楼事宜,可能…戏班子撤了,要对账吧。”
什么账要现在对?
怕不是要对他下杀手。
大汉起了疑心,嘴上却笑着说:“门主也就随口一提,不是什么要紧事。现在就对账,到结束还得再对一遍,麻烦。到时咱们一起。”
林风还年轻,人是花了点儿,毕竟罪不至死。那个老东西,真是失心疯了。
林风又坐回去,百无聊赖:“好吧。”
大汉站起来,正了正衣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好,”林风客气十足,“改天我请你吃饭。”
*
雨停了,却丝毫不晴。黑云压境,万山如黛。已是傍晚,风吹着风。古楼里经幡飘摇,万人空巷。
懒得凑热闹,向十二关上门窗,两腿盘坐,眼睛将闭未闭,似睡非睡。
王富贵锁好了门,点起一盏灯。灯火照着帘幕,照着她的红袄子,灯火昏黄,红色也变成了旧橘色。
他按了按向十二的袖子,低声叹道:“你只管去吧,我为你护法。”
言外之意,这一次,他不会进去。
*
日月城,万家灯火亮起来,宛如白昼。路上的行“人”,纷纷往同一个方向望去。明明看不见,却像能看见似的,而议论纷纷。
城主要成亲了。
真是大悲大恶之事。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成亲,对他们这些低贱的奴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只有无尽的剥削。
听那些能看见的鬼说,不死城点满了灯,璀璨程度可逼日月。浪漫非常。可是,这一盏盏灯的灯蕊,都是用他们的眼睛做的。
真可笑啊。
“让让、让让,”拱桥之上,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上桥,抬轿的抬轿、清路的清路,“别他妈不长眼!滚开!”
这声暴喝叫醒了向十二。
她像溺水之人,刚上岸便拼了命地呼吸,额头敷了一层薄汗。知觉重回身体,身体如山重。向十二低头,身体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头上顶了几斤重物,坠得脖子疼。
“呜呜…大爷,给点好吃的吧,我儿刚死,我拿他来换吃的,什么吃的都成,求您!”
“给你吃的?”那大爷低头去看趴在地上、骷髅一样恶心的妇人,乐了。他居高临下,“你好手好脚,不去做事,躺在这里贩儿卖女,这算什么?”
他踢了踢旁边的死肉,旁边忍俊不禁,终于大笑起来。
“大爷,使不得!”
妇人把儿子紧紧收进怀里,漆黑的眼洞微微发颤,她字句铿锵:“我儿,只能吃,不能被你们这般凌虐侮辱,你们见死不救,会遭报应的。”
报应?!
真是天大的笑话。
青天白日,从来不见恶有恶报、善有善终。要真事事都有报应,谁能活到今天?!不过是前因早成,絮果自吞。
那大爷捏着下巴,睥睨蝼蚁般审视着她:“你不是饿吗?我给你吃的。”他掏出一块白馒头,“你吃你儿一口肉,我就给你一口饭吃,如何啊?”
周遭的鬼一阵起哄。
在他们这里,贩儿卖女十分正常,骨肉相连,不忍心对自己儿女下嘴,所以易子而食。妇人这是无处交换,不肯自食骨肉,才出此下策跪地求人。
却求了个寂寞。
妇人闻到馒头的味道,口水浸湿了乱发。
那人把馒头撂在地上,往她身上踢。
吃一口肉,换点饭吃……
不是不行。
总好过…被饿死在这里,任由其它鬼将她分尸。反正,她所谓的儿子,也是加害她沦落至此的凶手。如果不生他,至少还有饭吃。
“住手。”
轿子里传来一声斥责。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足够让这些鬼听清楚。那“大爷”收了手,脸上笑意还未褪去:“小姐,我逗她玩呢。这就走。”
“玩儿?”
向十二声音冷了下去。
“啊……”
那大爷还想说话,却被向十二从中打断:“这么喜欢玩儿,烦请你脱光了在这长街里走一圈。反正,在你眼里,大家看不到你,你可以为所欲为。”
大爷被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强忍住气,乖乖剥掉了上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