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
一酒馆里,有人摔了杯盏,酒酣耳热间大骂:“这该死的老女人,她都快死了,还要算计我!”
“嘘,你小声点。”
说话这人连忙给他灌酒,却被一把挡酒开了。骂人的是个青年,身形高大,眼神阴毒。他撅着牙,一口呼吸卡在嘴间,收放不能。
作为姑侄——他爹,前天才被李风雪弄死,人还尚未安葬,尸身都在府上,今天她就派人来问他这个亲侄子要血。
说是义务献血,人人有责。
献个屁!
他火速把人踹了出去,一个人跑来喝闷酒。
吴张氏叹息一声,给自己倒了壶酒,也闷头喝了下去,苦闷非常。
京裴一拳砸在桌子上:“听说,她把我姐都关起来了。她没病吧?”
攀上这么个血亲,真是倒八辈子霉。好事没他,诛九族倒找上他了。
原本燧人氏有长明灯,还能在城中占据绝对地位。如今没了长明灯,岂不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长此以往,燧人氏必有沦为补品的一日。
“我看她是真疯了。”
吴张氏点头:“此举确实欠妥当。”
“不过…”
看他婆婆妈妈,京裴:“有屁放。”
吴张氏神神秘秘:“长明灯的下落,有人知道。”
“谁?”
“京蛰。”
“她?”一道火红的身影浮上脑海,京裴打了个冷颤,心里犯嘀咕,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京裴忽然一拍脑门,啐了声:“因为知道,才关的人。”
吴张氏冷笑:“你说,在这座城里,人什么时候最有可能性情大变?”
答案是:“被伥鬼附身。”
俩人共念完这句话,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都有了各自的算盘。
甭管城主是否被附身,要想揭竿而起,有这个由头就够了。同样是革命,不同的是,这次城主触动的是上层阶级的利益,运动自下向上与自上而下都不可能成功,因为路不通,矛盾必然产生。
可一旦上下流通起来,上下一气,革命就成功了一半。
灯在老城主这里没了,她却什么罪都不用受,不但不用,还要拉着所有人陪葬——同族的利益被触犯,燧人氏与贵族阶级之间的权力划分也发生了变动。
——那些百姓,经上一役,至今怨气冲天,早对城主失去了信心。
综上。
京裴重又坐回去:“不急。”
枪打出头鸟。
吴张氏小酌一口,润润嗓子:“是不急。却可以做两手准备。”
“怎么说?”
“当务之急,先找长明灯,免得到时落得个李风雪的下场。”
京裴点头,连连称是。
万一长明灯没有失踪,而是老城主为京蛰清君侧的手段,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恐怕关京蛰是假,保护她才是真。
和吴张氏聊完天,醍醐灌顶。
京裴放下杯盏,摇摇晃晃往外走:“我…我先走一步。”
吴张氏:“慢走。”
*
他走之后,窗外闪进来一个人。
吴张氏看他一眼,又扭头看门口。屏风后面又走出来一个人,红衣,短发及颈。但看她坐到旁边座位,他接着说:“你…真要走这条路吗?”
京蛰开了坛新酒,不以为意:“她不仁,我不义。彼此彼此。”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不是城主不义,而是这一切,原本该由李风雪来做,你把他除掉,把老城主拉出来,她骑虎难下,才走到的这一步?”
京蛰抠着坛口,阴沉着脸:“想过。”
“这样下去,只会有两个结局,一,你们两败俱伤,旁人坐收渔翁之利。二,你侥幸胜出,取而代之,成为第二个她。”
京蛰沉默了。
“你以为,一切还有转圜之地吗?”
但凡有,城主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燃犀灯没了就是没了。
且再也不可能回来。
要想保证这一城之人不死,就得续灯,续了灯,燧人氏就得死。第一个死的就是直系血亲。之后则是每一个燧人氏后代。城主千方百计让她走,她偏不走。
她知不知道——
吴张氏惨然一笑:“这场死局,你,改变不了。”
京蛰:“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帮我?”
吴张氏:“我贱。”
对于这场死局,我也不服气。
“燃犀灯,真没可能找到了吗?”
吴张氏摇头:“这方天地本来就是为燃犀灯而建造的,它恢复了元气,离开是必然。错在我们燧人氏,不该画地自封,为一己之私繁衍这么多人。”
“那这燃犀灯,也照样可恨之极。”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砸了它。”
吴张氏神情凝重:“未必,灯消失那天,其实留有征兆。”
“怎么说?”
吴张氏忽然看了一眼小黑,想说,又没说:“再看吧,说不定会有变数。”
说和没说一样。
京蛰酒意全无,把酒坛丢给一边的小黑,继续问:“这盏新灯,她的手笔?”
“嗯。”
李风雪可真是替罪羊。
京蛰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吴张氏看看窗外,月亮高高升起,隐约有下落的意思。快到后半夜了。
他坐起身,低眉看坐在那里沉思的女子,和从前那副爱笑的样子截然不同,倒是多了几分沉稳。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经这么大了。
而他,真是老了。
他们都老了。
他抱拳:“夜已过半,告辞。”
京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送走了吴张氏,心情乱七八糟。
她是个鲜有犹豫的人,而这一次,却犹豫了。假设一切真如吴张氏所说,那她还可以作为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难道真的要重蹈覆辙?
“吧唧吧唧”
回过神来,小黑抱着酒坛东倒西歪,面具上的桃红更显鲜艳——大意了,刚才只顾着说话,酒全让他喝了。
她起身夺过酒坛,空的。
被她这一夺,小黑天旋地转,一头仰倒在地。他手撑着地面,满眼火星。
京蛰踢了踢他:“起来。”
小黑晃晃悠悠,手和脚却都不像自己的,怎么都怕不动,像被关在了什么里面。
京蛰再一次黑了脸,真是个大累赘。
她蹲下去,视线从小黑脸上往他心口投去,真不可思议,这颗心脏,竟然凭空捏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出来。
手覆上去,心脏的跳动传来。
有没有可能,她能把心脏换回来?
忽然间,手被抓住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正醉眼迷离地盯着她看。多么新鲜的生命啊,已和伥鬼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生命。
只可惜,迟早是要死的。
*
又过几日,月黑风高夜,城主府忽然走了水,大火烧了整整一晚,而众人竟然阻止不能——尽数被人拦下,遂只好眼睁睁任其焚烧殆尽。
城主“正巧”不在,再回来时,为时已晚。
月亮淡出天际,太阳爬出地面,金光灿灿间,京裴率一队人马,把城主包围了起来。
他与城主对视,仅一眼,就被吓到了。往日里她杀伐果断的印象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怕死。
只是,昨天晚上他去天地阁看了,京蛰根本没被关押——说不定正憋着坏,打算借长明灯失踪一事,来试探他们。
那他这次出头,可就完了。
为了避免重蹈李风雪的覆辙,他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城主府。
如今,绝无退路可言。
京裴先发制人:“伥鬼,速从城主身上下来!”
老城主:“伥鬼?你倒是会顺坡下驴。来人。”
她拍了拍巴掌,更多人从四面八方挤来,形成了更大的包围圈:“你火烧城主府,胆大妄为,此为一罪,顶撞城主,以下犯上,此为二罪,肆意诽谤威胁他人,此为三罪。数罪并罚,今天的天灯,由你来点。”
京裴大骇,很快便定了心神:“杀!”
她一死,群龙无首,外面那些人必然一溃千里。时间与机会分秒必夺,不可软弱半分。
几米的距离,耗尽了京裴此生最大的魄力。
想想他惨死的爹,想想他自己的性命,今天无论如何,死的人都不能是他,就让该死的人去死吧!
京裴冲开包围圈的,一刀劈砍过去——
“咔”
这一刀没落到实处,被一柄长剑接了下来。桃花映入眼帘,来不及思考,对方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展开了一系列攻击。
刀刀致命。
且力大无穷。
好熟悉的打法。
京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
排山倒海的恐惧也在这一刻悉数回还,京裴怕了,大喝:“都给我死战!”
越是害怕,就越要反抗。
可下一刻,耳畔边另又擦过一道剑气,京裴连连退闪,首尾难顾,终于被人一剑挑翻在地。
剑尖的寒光直逼着眼睛,辣得他不敢大睁,却也看清了来人——京蛰。
一瞬间,吴张氏的所有话都往脑子里倒来。
她们,果然是在算计他。
这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京裴心一狠,直往剑尖上撞去。与其被这帮畜生们放血,不如一死了之!都别好过!
剑却在擦过他脖颈时被收走了。京蛰一脚踩上他的胸膛,冷笑:“我的好弟弟,阳关道不走,非要走死路,这可不太行。”
左右两边迅速有人把他绑了起来。
京蛰拍了拍手,回头看城主。
她却面无表情,什么反应都没有。
好似无事发生。
京蛰攥紧拳头,一再忍下心头怒火:“城主,属下救驾来迟!”
城主却冷笑了一声。
京蛰瞪大眼睛,这抹笑,早在她成长中的每一时刻,深深烙进了她心里——她可太熟悉了,她怎么能肆无忌惮地将她的一切全都如此轻飘飘的带过?
城主:“所谓救驾来迟,是看他没能杀得了我,将功补过吧?”
城主指着京蛰,大喝:“真正的伥鬼,是你。”
“你以为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回来?”
为了等你。
为了抓你。
“来人,把它给我拿下!”
京蛰反应迅速,拔腿即走。却早被拦了去路。很好,她还有后手:“小黑!”
她猛一回旋,朝老城主那里甩出几枚暗器。“砰砰”几声,烟雾炸开。千钧一发之际,小黑的剑已然刺向了她。
京蛰的剑紧随其后。
而老城主,却不作反抗。
不过两三秒钟,城主已然沦为人质。
京蛰警惕地看向四周:“叫他们都退下!”
“城主!”
老城主冲四周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她惋惜:“你现在最好的方法,不是逃跑,是杀了我。”
“别急,早晚的事。”
京蛰小心翼翼往人群外挪,眼皮突突直跳,心慌意乱,她的反应让她有些不安。说不上来为什么。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尤其是,她比前几日都要憔悴,显然活不久。可却非要站在她的对立面,她退出权利中央。摆明了是等她造反。
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本身就该是下一任城主。闹到这种境地,能改变什么吗?
再忽然间,人群之外传来躁动,刀剑厮杀声从后面传来。京蛰一回头,更大的包围圈外,又涌来了一波人。这帮人气势汹汹,很快便将这张天罗地网撕了个大口子。
什么人?
城主笑了:“京蛰,你还是太过天真了。你敢利用京裴来对付我,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敢来?连火烧城主府这种事都有胆子做?”
明明,他只需要等到她死,再暗箱操作就够了。
京蛰明白了。
京裴背后有人。
京蛰一把抵住老城主下巴,吩咐左右:“走!”
却在关键时刻,天空中响起阵阵擂鼓声,人群之外,有人高声呐喊:“取伥鬼头颅者,赏银百两!”
这声音……
李风雪没死?!
京蛰怒看城主,好淡定,好理所当然,好不以为然。显然,这全都在她意料之内。
她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多大的恨啊。
难道非要让燧人氏死光才肯罢休吗?
分神之际,四周迅速把她包围起来,小黑已被绊住手脚,她的人全加入了纷争,正在你死我活之中。
一场大战就此到来。
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不断上人,又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倒下,血流成河。
京蛰浑身发抖——被气的。
而城主轻描淡写:“看到了吗?其实,我死或活,根本不重要。改变不了什么。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
“闭嘴!”
她们,一个没有了灯,行将就木,一个没有了心,功力大失,彼此彼此。
五十步笑百步。谁都别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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