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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当战!⑥

*

李风雪从竹椅上下来,被人搀上台阶,一步步踏上了高台。

天还很冷,他披着件白色虎皮大衣,比之从前更英姿勃发。

虽已上了年纪,精气神却极好。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没什么好怕的了。

天地之间,好一个枪林弹雨。

他的人稍稍占了上风,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李风雪不由慷慨激昂,到身后抽起一面旗帜,在城楼上摇旗呐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江山换代,只在今朝!诸位将领,随我列阵厮杀!”

他几乎声嘶力竭:“凡能取老城主项上人头者,封官加爵!”

“杀!”

拼杀声海浪般此起彼伏,且一浪卷过一浪。

“去死吧你!”

混战之间,老城主被人精准刺中。

京蛰刚杀倒两个人,回头再看,老城主被京裴一剑刺中心脏,穿了个对孔穿。她心下大惊,被一群人找中破绽,摁倒在地。

京裴一脚把城主踹开,又惊又俱,不可置信地看自己手中的剑。真不可思议,他竟然亲手杀了他的亲姑姑。而这,并没有让他感到半分解脱。

老城主跪在地上,长叹一声:“京蛰,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好自为之。”

她两手掐诀,一道白光自地下涌起,漩涡般卷成了黑白二色。整个战场全被吸进了这片漩涡里,接着,地上所有血液与残肢断臂都朝她飞去。

尸山血河。

活着的人无力活,死了的人更死了。

城主的身影逐渐被埋没。

京蛰脸贴在地上,死死盯着这一幕。

刹那之间,城主似乎起了身。

她再次笑了起来。

欣然走进废墟。

狂风大作,无数道闪电砸向人间,把这群人劈了个抱头鼠窜。压在身上的刀与剑悉数卸去力道。京蛰奋不顾身地朝着老城主扑去。

她怎么能!

怎么能?!

“嘶”

李风雪差点没被雷劈中,被一群人拥着往楼下躲。这一切发生的过分突然,突然到他还没意识发生了什么。

那老城主,是飞升了?

还是…自爆了?

这一认知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盏灯映入眼帘,稳稳被京蛰攥进了手里。

她眉峰紧绷,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脑海间闪过一幕幕与城主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的每一句话溪水般流淌而来,她忽然明白了。

原来,她把自己的神魂与肉身炼成了灯。

炼一盏灯,非血海尸林不能为,注定要得罪很多人,所以才要挑起纷争,以这种激进的方式……

杀一部分人。

只是,这么大的因果。

她背不起。

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值得吗?

*

大战止息,一个又一个人围上来,将京蛰围作一团。然而,没人敢贸然上前。

“动手!”

李风雪被人送出人群,一声令下,所有人随之朝京蛰斩去。

“咔擦!”

剑雨纷飞,小黑精准为京蛰挡下每一道攻击。京蛰反应极快,立马把灯抄进袖子,寻找突破点——没有心,她用不了。小黑不会用。先跑再说。

李风雪:“给我拿下!”

要不是这个女人,他早就大功告成了。

无论如何,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胁,一定要斩草除根。

可这俩人却猾得像泥鳅一样,怎么都抓不住。他的人,被老城主杀了大半。这次要是失败,便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稍作迟疑恐生变故,李风雪提剑砍去——

京蛰被刺中。

李风雪却没有高兴半分,因为,京蛰也刺中了他。很快便有人把他隔开,拉到旁边急救,京蛰也被当场制服。

摸着满肩的血,李风雪不禁破口大骂:“京蛰,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来人!给我砍了她的头!砍了!挂到城楼上!”

“小黑,快走!”

小黑急急杀回来,飞身去救京蛰。

这么多人,救也无益,只会白白送命。不值得犯险。可小黑却耳背似的,非但不听,拼死朝她冲来。

那些人玩儿似的,在他身上划来砍去。

白痴。

京蛰竭力嘶吼:“走!”

小黑终于有了点人的意识,犹豫间,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往人群外飞去。

唉。

认栽吧。

成王败寇,目送走小黑,京蛰收回视线,忽然间疼痛席卷全身。每一寸伤口都流着血,太痛了。不能自已的痛。

李风雪骂了一声,气急败坏:“连个人都弄不死,愣着干什么?!砍!”

然而,没人敢动。这毕竟是未来城主。由他们来杀,于情于理都不合。谁输谁赢未有定论,今天杀了未来城主,保不准明天就有人杀回来。

经过短暂的深思,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将一柄长剑横在胸前,弯腰一鞠躬,剑递出去:“上师,属下以为,此人当由您来斩之。”

“我斩?”

他肩膀都受伤了!如何提剑?

“是,王斩王,为日后的名正言顺。”

倒也是。

他上就他上!

李风雪执剑,扬起胳膊,高举剑锋,睥睨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他以为,如果将来这一幕成为现实,他该高兴才对。

她死了,难道他日他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吗?

他看未必。

一切太迟太迟,早没有回头路了。选择了什么,就要为什么付出代价。有成功,就得有牺牲。

这一刻,他亦与她同是那个牺牲者。

“且慢,剑下留人!”

一道清列的声音传来,叫愣了李风雪。他往声源处寻去——废墟间,有道白衣骑驴往此地赶。驴子嗒嗒地跑,白衣一脸急色。

是吴张氏。

李风雪杀意顿生,还是收回了刀。

上次被京蛰突袭,他回来复盘,严重怀疑内部有内奸,只不过短期之内比较难查。

这人却在这时冒头,嫌疑极大。

吴张氏翻身下驴,踉踉跄跄踩过一地泥泞,急道:“方才我在别处看到此地有大异动,可是那城主……”

“是。”

李风雪静静看他演戏。

“不得了。”吴张氏抓耳挠腮,沉吟,“先前我给你的那盏灯,可是让城主拿了去?”

李风雪:“怎么?”

“啊呀,不妙,不妙。”

说话间隙,吴张氏走到李风雪身边,只长吁短叹,却没有下文。活像报丧来的。晦气。李风雪不得不抛砖引玉:“又怎么?”

吴张氏为难得很:“那盏灯,也是我偶然得来之物,前几天被城主征走,我觉得事有蹊跷,就特地背调了一番,灯——”

他又不说话了。

李风雪气得恨不得提剑砍他。

在这之前,吴张氏巧妙地接起上文:“灯是镜灯,照骨镜,知道吧?燃犀灯是丢了,但被照骨镜照过。所以才会有这盏新灯。”

相当于一体两面。

不过照骨镜只能照神,不能照形魂相似,照出来的东西功效不同。

李风雪眯起眼睛。

事有蹊跷,燃犀灯、照骨镜这两样东西他无权经手,更无从得到镜灯,如果镜灯是真,有两种可能,一,他不知情,城主故意算计,把灯送到了他手上,由他大开杀戒。二,他知情。

现在来看,第二种成分更多。

装货,接着装。

吴张氏一本正经:“这镜灯被城主以身饲灯,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言简意赅点,就是:“它方才被老城主‘修正’过,之前的方法行不通,少主不能死,死了,这灯…咱们谁都点不燃。”

李风雪:什么东西?

这是在威胁他?

灯是他给的,还不是他怎么说就怎么说?

“吴张氏,”李风雪将剑横在胸前面,伸手摸着,“你可真够可笑的,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信度吗?”

他恨不得现在就砍了他的头!

吴张氏却悻悻然:“不信…大可一试嘛。”

“试便试!”

李风雪转身即走,在京蛰身边转了又转,肆意打量着她。但看她蓬头垢面、狼狈万分,眼神凶狠,似要将他生吞活剥却无能为力,心中不禁油然而生出一股骄傲。

他朝旁人比了个手势。

立马有人往她身上摸去,动作粗鲁蛮横,上下一气。反抗无用。

很快,灯被搜了出来。

灯到了手,沉甸甸的。李风雪意气风发,匆匆去人堆里找人,燧人氏,燧人氏在哪里?他急需求证。

忽然间李风雪停下来,看到了角落里的京裴。

感知到他的目光,京裴打了个寒颤,但看他往此地走来,他连连后退:“你不是说过,事成之后,就会把我排除在名单之外?”

他敢挑在这时动手,为的就是他这句话。况且,他爹都被他杀死了,牺牲也要有个度吧?不至于再动他吧?

左右有人将他摁住。

死亡已是板上钉钉。

京裴的心情转了又转,怒火攻心又魂惊胆剔,大喊大叫:“李风雪!你不仁!李风雪!你不义!”

良好的素养使他骂不出别的话。

李风雪走到他面前,呵呵一笑:“事成之后是哪个事后?我们之间可隔着血海深仇呢?在你我之间谈有情有义?恐失贴妥啊。”

他举起剑。

居高临下地盯着这只待宰羔羊。

在他愤怒的嘶吼声中,一剑斩之。

像杀一头羊似的,去印证一件事的真假。

然而,灯毫无反应,只任由京裴的脖子往外冒血,不白流,都不白流,李风雪迅速让人在一旁接着。

他咬牙切齿,怒而转向京蛰:“你们又在耍什么花招?”

京蛰瞪着他,一言不发。

李风雪气极:“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毫无惧色。

好、好、好!

李风雪卸去杀气,转怒为笑:“这是你们逼我的。”他转身,高声命令,“日后,不夜城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自力更生的时代——燧人氏的血有特殊功效,是大补品,从今往后,他们就是这座城里的药人。”

“由他们,来为我们这些普通人,延年益寿。”

其实,燧人氏的血真要有这么神奇,这座城岂不会到处都有燧人氏的后代?然而没有。

神奇归神奇,可惜血缘只传三代,且都不能活长——不因为命短,一是难生难育,二是燧人氏管理严格,有用的都是母系氏族,一脉单传,普通人够不到,且极有可能被拿去供灯。

李风雪做的是,让普通人够不到的可能,成为现实。

那老女人可是活了一二百岁的怪物,他们有目共睹。

他回头看京蛰,得意非常:“如何呢?”

这是想把她激怒,京蛰继续沉默。

不着急,等。

李风雪继续:“都愣着干什么?!”他指着倒在地上、头身分家的京裴,“赏你们了。”

他话音一落,一堆人犹犹豫豫,终于还是迈出了下一步。敢于迈出第一步的人,往往能有许多路走,至少在这条路上,有第一步,第二步只会更快。

京裴的身体很快被人一分为二、三、四、上百块,被那些人揣进兜里,扬长而去。

*

“唉。”

厮杀过后,人群重新流入街道。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苦哈哈地。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活久了,什么都像假的。但总因为不知什么是真,而无从打假。

一家面馆。

有人叹息:“神明…怎么会被拉下神坛?不应该啊。”

之所以有此感慨,另有一层深意——他们心中没有信仰,至少对神明没有。神明从不给他们下跪的机会,他们也没必要承担神明陨落的痛楚。

感慨便唯有感慨。

另一人又答:“天一日不塌,就有一日的活头。”

说话这人拿着馍馍,蘸着碟蒜酱,被呛得鼻酸眼热,却吃得心情大好。

真好啊。

又活过了一日。

这样的活头,不禁使她对未来开始产生起幻想:“也就是说,那神肉,有天连我也能尝尝滋味?我真好奇啊,到底……什么味道的啊?”

“嗨,你别说,”对面的老伯擦着桌子,眼睛被微笑挤成两道缝,他拧着抹布,再继续擦,慢吞吞地,“我家啊,就领到了。我儿去抢的。”

“真的?”

妇人好奇,又怕被骗,扭扭捏捏:“你…你别净开玩笑。我不信呢。”

“不信?”

“知道你不信,”老伯笑笑,转头去擦另一边桌子,“你爱信不信。”

“什么味儿的?”

“没吃。”

“没吃?”

“腌上了。”

老伯臃肿的身体像个硕大的蚕蛹,在一间破面馆里拱来拱去。他很有精神,身体好像马上就要钻出两只翅膀似的,容光焕发:“一年吃不上几口肉的,我打算熏成腊肉,下面条吃。有神明肉的噱头,生意总不会再差下去了。”

“这个好,”另一人夸完,笑道,“店家,下次吃饭,我还来你这里,你多给我盛两块肉——还是那个价?”

老伯摆摆手:“还是那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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