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时就是这样给客户介绍车的？”林素淡声问他。
程峥一笑:“那得看是谁，咱俩老相识了，你给人挑车，我总不能敷衍了事。毕竟你也说了，你要送礼的人‘很重要’，人家要是觉得这车不符合他的气质，看不上，连带着将你这个送礼的人也给嫌弃了，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贫嘴得很，话又说得咄咄逼人，半点专业的服务态度都没有。
林素扫他一眼，转过头，不再搭理他，转而问一旁的工作人员，那辆黑色越野车能不能试驾。
程峥听她真要选那越野车，脸色一变，像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恶心，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没法多说。
林素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上车试驾，把他扔在场馆后门等着。
一旁的翻译人员是个年轻的留学生，在这种场合见惯了不苟言笑的高位者，少见程峥这样长相出众又打扮随意的，自己也没那么拘束了，笑着和他套近乎。
“闹别扭了？”那人问他。
程峥没搭理，一手夹着烟，目光沉沉地盯着那辆车驶远。
“女人嘛，甭管有钱没钱，总是要哄的。何况像她们这样身家的人，身边什么样的人都不缺。有的就算喜欢硬汉、喜欢坏小子，本质还是喜欢哄着她的。嘴甜点，没坏处。”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程峥终于转过头，递给他一支烟：
“你看着还在上学吧，怎么，这么年轻就工作了？”
“嗐，出国留学一趟不容易，这不趁暑假多打点工，这个月是车展，又赶上好几个行业峰会，到处缺翻译，要不然这种高端私人车展，也轮不到我。”
程峥“嗯”了一声：“像她这样的客户，很常见？”
那人打量程峥的神色，自以为会意，暧昧地一笑，回答得高深莫测：“是常见。之前总以为男人带女人来的多，其实女人带男人来的也不少，有钱嘛，找乐子。有的女人带男模来，有的带的是男明星，我看这种事上，男人女人没分别，对人说起好话来，都挺嘴甜的，将人哄得开心，一掷千金都是小事儿。”
他顿了顿：“不过我觉得，我见这么多人，你倒比有些男明星还好看点儿，嘴不甜也没事儿，女人都是视觉动物。”
程峥终于咂摸过味儿来了，感情这人是把林素当成了他的金主。
一时间，程峥不知道是该骂人还是该笑出声了。合着他都还没想好要不要“陪她”，在别人眼里，光是站在她身边，都挺像个小白脸儿了。
环视四周，来的人即便不是西装革履，也是穿戴贵气，光一块手表估计都要几十万。哪儿有像他这样的呢，他妈的穿双越野鞋就过来了。
那翻译还站在那冲程峥笑，以为自己情商多高呢。
程峥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一拳头砸在他笑脸上又惦记着体面，忍着没说话。
那边，车开了回来，第一圈儿是试乘，第二圈儿才是试驾。
他看着林素从副驾驶换到主驾驶的位置，车平稳地开出一段路，到掉头时，本该压弯慢速转向，她不知在干什么，反而踩了一脚油门，车拐得歪七扭八，猛地刹住了
程峥被吓得心里一突突，三两步走上去，敲敲车门，问她：
“嘛呢？开碰碰车啊。”
林素淡淡地眨眨眼。
“考完驾照，七八年没碰车，一时忘了。”
话说得自然、淡然。
程峥这才发现，副驾驶上的工作人员，脚还在备刹上搭着，刚才那脚刹车应该是工作人员替她踩的——要是不踩，她能就这样开到天上去。
程峥太阳穴突突地疼，忍无可忍地咬了咬牙，说她：
“赶紧下来。”
换了试驾人，林素坐在后排。
副驾驶上的工作人员还没松口气，程峥就一脚油门，加速启动。
看得出来是个开车的老手，就是跟憋着火似的，刹车点得晚，压弯压得猛，哪怕是封闭的安全路段，也坐得人心跳加速。
这对男女一前一后的坐，都神色淡然，又跟彼此较劲似的。
活活一对催人命的怪胎。
最后，林素还是买了这辆越野车。
她面不改色地说：“我不懂车，但后座确实挺舒服，也不怕颠簸，他应该喜欢。”
程峥气得脸都绿了。
他心里也知道，她这个性，就算真跟别人有点什么，也不会拿这档子事出来说。明知道她说这些话是故意气他、激他，偏偏还是会被气个半死。
回过神来，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气的。几年没见的人了，她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
等回程上了飞机，他也适应了这样的路程。坐在头等舱里，也不睡觉了，扭着脸跟身边的旅客聊天。
一看对方就是哪个公司的大老板，他一个小县城卖车的，竟然倒也能和人家聊到一块儿去。
程峥早些年跑过运输，什么生意都做过，走南闯北，见识的奇闻轶事也不少，说起来头头是道，倒给人家听入迷了。这张嘴，倒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子。
那人见林素安安静静地坐在程峥旁边，两人又都长相出众，笑着问：“这位是你爱人？”
程峥笑得吊儿郎当：“哪儿能呢，她是大老板，我是穷小子，硬要说爱人，那不碰瓷嘛。”
他话说得酸溜溜，故意刺人似的。那个问话的乘客有些尴尬，正思索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英雄不问出处”之类的话，找补一下，就听程峥又慢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也就是她看得上我，想让我当她小白脸而已。”
对方听了这话，脸上表情抽搐了几秒，呵呵一笑：“小兄弟，真会开玩笑。”
林素一路没有搭理他。
两人维持了半程的虚假和平，到了旅程的最后，反而莫名其妙地变成冷硬的氛围，谁也不和谁说话，像是几年前该吵没吵的架，余温点燃，反而成了冷战。
等要回钟城县的时候，刚下飞机，到了出口，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张蕾站在出口处，见两人出来，远远地越过林素，冲程峥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清浅、熟稔、温柔。
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心虚，瞥了一眼林素波澜不惊的脸，不自在地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还问呢。这几天你不在家，我不得常去陪着阿姨？她听说你要出国，总惦记着你，让我问你走到哪儿了，在外面怎么样，偏偏你跟跑野了似的，也不知道给我回个电话。知道你今天落地，我就按你发的时间提前来接你了。”
程峥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来，他并没有给张蕾发自己落地的时间，只是在刘春慧问的时候，随意给她回了个短信。
二来，他跟刘春慧说时间时，也只是信口胡诌，故意将落地的时间往后推了两个小时，就是怕刘春慧没完没了地打电话唠叨。
张蕾这话说的，倒像是他特意联系她，想让她来接似的。
他牙关微紧，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林素的身上，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又觉得太过刻意。
更何况，她表情清清淡淡，像是一点没放在心上。
张蕾顺着他的目光，像是刚看到林素似的，轻轻一笑，冲她打招呼：
“老同学，好久不见。”
林素偏过头，礼貌得体地冲她点了点头。
态度冷淡。
程峥眼里，看到的是她长大了，比以前柔和了，换做之前可能会直接视而不见，如今至少知道不让人家的面子落在地上了。
张蕾脸上的微笑却是微微一凝，忍不住便补了一句：
“这几天，多谢你照顾他，要不然我们这些女人家在家里等着，想着他一个人在外面，心里还真是不踏实。”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地宣誓主权，毫不隐藏的敌意。
林素也只是淡淡回了句：“客气了。”
程峥拧着眉，说不来这话怎么就听着这么别扭，他看向林素，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她微微偏过头，眼神淡淡地扫向他，目光里，竟然破天荒地带上点揶揄的笑意：
“怎么道谢还需要代劳？”
程峥一愣，一路紧绷而别扭的情绪消散些许，吊儿郎当地笑：
“难道不是我照顾你？还知道倒打一耙了。”
她轻笑一声：
“那就当我欠你一声谢吧，正好你也欠我一句答复，抵消了。”
程峥不笑了。
两人之间说着彼此才知道的话，气氛既坦荡又私密，张蕾站在一旁，扫了两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后来说陈平来接，张蕾说自己是开车来的，开得挺久，坐得腰酸背痛，回程想让程峥开车带她回去。
程峥本能跟在林素身后的脚步一顿，转而去接张蕾手里的车钥匙。
他心不在焉，脑袋早就飘到天外去，也就没有心思去对张蕾的自作主张感到不舒服。张蕾一路瞥着他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着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好些天没见，自然也没有联系。
分别时，她说程峥欠她一个答复，却好像并不急于知道答案，那天石破天惊的一番问话，反而像是她一时兴起的呓语，结果怎么样都行。
反倒是他成了那个坐立难安的人。
分别的第六日，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小伙，开来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但懂行的人都能看出来不菲。
就是那天在车展上试驾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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