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峥笑了笑,没说什么,一味拉着人喝酒,说无论如何都要恭喜你,以后真搬了,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今天确实要不醉不归。
当了多年兄弟,感情再深厚,也碍于男人的这重身份,清醒时,说不出什么腻耳朵的话来。酒一杯一杯地倒,话匣子慢慢打开,从当下聊到过去。
朋友早就醉了,脸红得像酱肘子似的,歪在程峥身边,嘟嘟囔囔地说:
“峥子,说实话,当年好多人都不看好你和林素,就……就我不一样,我一直觉得你俩凑一块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后来是咋了呢。”
他嘟嘟囔囔,满嘴酒气。
程峥酒量好,神色清醒如常,只有一双眼睛微微失去锐利,懒散地垂着。
他抿了口酒,笑了笑,没说话。
对方见他时不时地看手机,屏幕的对话框上拍了张奶茶的照片,人家也没回他。
多稀奇呀,平常都是让人追在屁股后面跑的酷哥,也有主动吃瘪的时候。
朋友咧嘴嘴笑了笑:“谁……谁啊?”
程峥摁灭了手机,声音淡淡的:“没谁。”
他又问他:“你……你和张蕾最近怎么样?”
“能怎么样,挺好的,她这两年工作做得不错,店里不少车都是经过她手卖出去的。这两年等机会,我再带她熟悉熟悉上下游的事,回头也能独当一面了。”
对方一阵无语:“谁……谁问你俩工作上的事儿了!我是说,你跟她,就……就没发生点儿什么?”说着,两手捏起碰了碰,做了个亲嘴的手势。
程峥睨着眼笑他:“你脑子里天天就装着这档子事儿?”
“嗐”,他一挥手,“哥们儿这不是替你着急吗。”
“你说这些年,你也没真正找个人安定下来,转眼咱们就要奔三了,你不着急,我都替你着急。也许人家大城市流行什么晚婚晚育,咱们这儿,你到了三十还不结婚,扔相亲市场上,别说你长得帅有钱,人都得掂量掂量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兄弟也清楚,这些年你自己伺候你妈,不容易。但也没必要就因为这事儿,把自己下半辈子都给耽误了。说实话,你跟张蕾知根知底,其实要能一起搭伙过日子,也挺好的。”
“过日子,都是鸡毛蒜皮、柴米油盐。你当年跟林素再、再好,毕竟不是一路人,到底走散了不是。兄弟是过来人,结婚这么多年,最大的感悟就是,两个人互相合适,它就真他妈比喜不喜欢重要!”
朋友自己嘟嘟囔囔说了一堆,也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也碰到了心里什么遗憾处,明明是在劝人,自己说着说着倒带上了哭腔。
程峥垂眼点烟,打火机随手往身边一丢,沉默了许久,才轻笑一声:
“人活着,就非得找个人陪?”
朋友瞪着一双眼睛盯他,半晌,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
“那……那你干脆剃了头,出、出家当和尚去得了!”
程峥垂眼笑,笑得声音闷闷的。夹烟的手垂在膝头,心不在焉地在腿上晃啊、点啊,直到烟头上的灰烬快要掉下来,才抬起手,开口问:
“你说,要是有个人跟你好过,几年没见面,一见面就提出想让你陪她,也不说以前的事,也不说重新在一起,也不说以后究竟要怎么样。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朋友听到八卦,瞬间清醒了一半,耷拉的眼睛惊奇地睁大。
“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就是林素吧?”
程峥的手一顿:
“不是……就是陪我妈看肥皂剧,里面一故事情节。”
哦,五大三粗一个大男人,看起肥皂剧了。光看还不算完,喝醉了酒都还惦记着,真当个事儿了一样。
朋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得揶揄、神神秘秘,思考半天:
“成年人,能说出这种话也正常,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就是想一起混混日子,既不需要对方对自己负责,自己也不想对对方负责呗。”
他一顿,疑惑着问:“该不会是孤独寂寞冷,又不想认真发展,干脆就一起玩玩儿?”
程峥的手一顿,垂下眼,自嘲地一笑:
“你也这么觉得。”
朋友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又壮着胆子找补:
“不过也分人。换作普通人,也许会这么想这么做。但是……要是像林素那样的人,上学时就对人爱答不理的,性子比那冰山还冷淡,怎么看也不像个爱玩的性格。”
“也许这人太骄傲,心里还惦记着对方,但是又放不下自尊心,就通过这种方式来重新接触;也许这个人情感上太迟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惦记着对方,才会行动这么盲目莽撞。”
程峥今晚以来第一次真切地被逗乐了,支着头看他:
“你这结了婚就是不太一样,分析个问题还分一二三四呢。”
程峥嘴里叼着烟,身子卸力沉沉地倒在沙发上,脖子颓唐地后仰,心乱如麻。
半晌,他又问:
“假如这人对你态度冷淡,还总变着法儿气你呢?”
朋友眯着眼盯着他看了半天,脑子晕晕乎乎的,半晌也烦躁地搓了搓眉心:“不……不是哥们儿,你丫十万个为什么啊?”,他搂着程峥的脖子,嘴里尽是酒气,“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你就别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就问问你自己,这么多年,对这个人,你心里还想吗?”
罩着的那层“遮羞布”终于被彻底捅开。换做平常,程峥早就将人推开了,也许再说些插科打诨的话,将话题转移。
但他没动,任人搂着他的脖子,垂着眼,半晌才慢悠悠、轻飘飘地回:
“想,怎么不想,晚上梦里都想,带颜色的梦算不算?”
他唇角勾着,语气戏谑,眼神却是淡的、毫无笑意的。
不知道有几分是玩笑,几分是真话。
朋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那你就去追,不要脸地贴上去。再不济,能一起玩儿多久就玩儿多久,别管未来怎么样。”
程峥又笑他:“刚才不还说让我感觉找个人定下来?”
朋友挥挥手:“归根到底,开心一时是一时。人嘛,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舞池灯光乱闪。两人喝到人影渐少,程峥见他已经彻底醉了,就把人搀起来,打了辆车,送人回家。
临走时,朋友还晕晕乎乎地拽着程峥的手,问他:
“峥子,你俩当时到底是为啥分开呢?”
程峥意识清醒,扶着他笑了笑:“这么关心我的事儿?”
“嗐”朋友一挥手,“这不好奇嘛。”
他三言两语地带过,朋友听完,慢悠悠地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人家跟你约定一起上大学,你食言了。完事儿人家上了大学,两次主动联系你,你屁也没放?"
程峥沉默了两三秒,脖子微梗,声音低微地“嗯”了一声。
朋友无语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更加无语地瘪了瘪嘴。
“哥们儿,你是這个”,他说着,对程峥比了个大拇指。
“那可是林素,出了名的性子冷漠古怪。她对你主动,你给人甩冷脸,现在还在那儿疑惑人家为什么对你这态度?”
“换我是她,再见面,不拿刀砍死你就算仁义了。”
……
为什么分开?程峥也稀里糊涂。
那时候,他原本答应她,要好好学习,跟她去一个城市上大学。
高三下半年那段时间,发生不少事。
先是张蕾跟家里大吵一架,辍学跑了,张蕾他妈孤苦伶仃,上门求他去找,程峥只能请假,到处跑着打听,忙活了一个月,终于在一个工厂里找到她,奈何那时候张蕾已经跟人好上了,死活不肯回来。
后来,程峥他妈出了事,家里没人管,除了他也没人能撑得起来了。他爹在外面打工赚钱,就连当年程峥的奶奶去世,丧事一大半都是程峥自己跑着操办的,家里有什么事,他那个爹,根本指望不上。
那时候,身上压得担子越大,他就越沉默。他知道林素生他的气,她一生气就对他爱答不理的。但他也实在没有心里和精力去哄她了。
他瞒着她,休学了。
那天下着雪,积雪厚得车都走不动。她是走着来找他的。
从初三认识起,她主动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时候,他打开门,看见她冻得通红的脸,睫毛上都挂着雪。他心一软,什么话都忘了。
他想拽她进来,烧一盆热水,蹲下来给她泡泡脚,洗去身上的寒气。
但刘春慧刚刚在家里发过脾气,屋里一片狼藉,刘春慧还在大吵大闹。
他没法让她进屋,只能关了房门,跟她在走廊里说话。
许久没见,她没有安慰他,也没问他家里怎么样,只问他:“程峥,你还上不上学了?”
刘春慧在家里喊他,将防盗门拍得砰砰作响。
程峥垂着眼,笑得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只是语气不稳:
“你也看见了,我家里一团糟,还上什么学。”
林素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那你说过的话呢?还算数吗?”
他看着她,这么多天,这么多事压下来,心里都没乱过,对上她冷淡审视的目光,却觉得方寸大乱。
他只能故作镇定,明知故问:“什么话?”
她静静地看他,半晌笑了。
眉眼弯弯,神色温柔。她生气时,就爱这么笑。“你需要什么?医生还是钱?我能帮你解决的,都可以帮你解决。你可以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再回来。但无论如何,得把学上完,这是底线。”
那时候,两个人还在上学,彼此之间的关系,除了“去同一个城市”这个约定外,什么也没捅破,什么名义也没有。
就算她家里再富裕,他这堆烂摊子,他能让她管吗?
就算他能放下自尊和面子,真的让她管,难道他真能甩开手,丢下残废的刘春慧,去过自己的日子?这样的他,能让她看得起吗?
对于一个还在上学的男生而言,程峥所面临的问题太具体、太现实,况且在那个年纪,他的脑筋也不太会转弯,不会用更迂回、巧妙地方式去应对眼下的困难。
于是他把话说得难听而决绝。
“用不着这样吧,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何必麻烦你。我亲妈都成了个废物,你还要跟我妈似的,管我上不上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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