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源接过车钥匙，要走时，程峥叫住他，递给他一张银行卡。
“你们只让我顾车，没让我开着车乱蹿。卡里面是找你们的油钱。”
说完，迈着长腿就走了。
公司楼下就有ATM，王思源将银行卡插入一看，余额是工整的几万块，明显是专门准备的一张空卡，专门打进去的钱。
再迟钝的人到了这时也该咂摸出事情的不对劲来，更何况是他这样跟了林素几年的人。
王思源默默收回卡，将卡交给林素，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原样转达。
林素只捏着卡看了一会儿，唇角轻轻勾了勾，说：“知道了。”
林素回到京海时，正值林俊卿的生日宴。
宴会定在一家酒店，来的都是政商界的前辈，筹光交错、谈笑甚欢。
林素因为有事耽搁而迟到，刻意从侧门进，打扮得也柔和低调，不招人眼。
人群中央，沈青穿着一袭露背礼服，容光焕发、笑意温柔。她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尚且不到四十岁，缓步跟在林致远和林俊卿的身边。三个人凑在一起，可谓幸福美满的三口。
其实说起来，当年沈青虽然只是林家公司一线的房产销售，但也算是能力出众，业绩总在前茅，毫不隐藏野心。搭上林致远之后，反而收敛起所有锋芒，做起小意温柔的贤内助。
林素远远地打量着她，看她连微笑的弧度都柔和完美，自己唇角也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这些年来，她自我反省过许多次，已经明白，自己输在和亲生母亲太像，凡事要争第一，凡事寸步不让，所有骄傲冷淡的锋芒都外露。像林志远那样的人，自然不喜欢这样的性格。
几年沉浮，她也早就学会了用温和的性子伪装自己。
一旁，有林志远的工作伙伴率先发现了林素，举着酒杯过来打招呼，亲切地问她最近工作生活如何，听说她在钟城县开启了什么项目，具体推进得怎么样。
林素脸上挂上礼貌的笑容，声音放柔，姿态得体，将近来项目上的事一一说了，又跟人简单介绍了一下钟城县的基本情况。
对方脸上的笑有些勉强，点了点头道：“年轻人敢想敢干是最难得的，我看你虽然年轻，但越发有你爸当年创业时的风姿了。”
避开项目本身不谈，反而去夸奖她本身的性格，无非是觉得那项目是一潭死水、前景灰暗，想夸都没处下口，才只能从这样挑不出错的角度硬夸。
林素脸上的笑没有丝毫动摇，又贴心地接过话口寒暄，问：“之前听我父亲说，您去年受了腰伤，不知道恢复得如何？前阵子我去德国出差，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医生，我向他提起了您的身体状况，听他在治疗保养上说得头头是道，您如果愿意，回头不如让他联系您？”
对方先是一愣，打从心眼里有些触动，一脸官方的假笑都带上点慈祥的意味，感叹：“我那混账儿子要是有你一半贴心，我做梦都能笑醒！”
林素也弯眼笑了笑，轻声答了句：“虎父无犬子，我倒巴望自己像他。”
来往几句话，倒让她将僵硬的局面打开，引得对方眉开眼笑，开怀的笑声传出老远。
说到兴起处，干脆抿一口酒，说：“前些日子听你爸说，你在钟城县的项目有人撤资了？叔叔虽然不做这块儿业务，倒是认识几个涉猎文旅项目投资的人，你要是需要，干脆我把他们介绍给你，无论成不成，日后总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话一出，林素倒是当真有些惊喜。毕竟这些日子，她确实因为投资的事有些施展不开手脚，没想到倒是在此处有了新的机会。
她正要笑着接话，远远有人出声叫她。
“素素，你这孩子，怎么来了也不先跟家里人打声招呼。”沈青带着温柔慈和的笑，表情有些嗔怪。
林素越过她，看见沈青身后的林志远，对他打了声招呼，喊了声：“爸。”
刚刚和林素攀谈的长辈，见状笑着解释：“怪我，太久没见到她，拉着她聊了许久的天，没成想耽误你们一家人团聚了。”
林志远笑着与他攀谈几句，沈青顺势挽着林素的胳膊，亲昵地替她挽好额边的碎发，说：“瞧你，这几天都有些晒黑了。一个女孩家在外奔波，你都不知道，你爸天天惦记着你，都要心疼坏了。”
林素笑了笑，没接话。
沈青又问她：“刚才在聊什么？你弟弟今天是寿星，你都顾不上先过来跟他打声招呼，可见聊得有多投入。”
她语气揶揄，看起来像是长辈对小辈的逗弄调笑，但语气里的试探遮掩得并不好。
这两年，林家的公司为了应对行业不景气，试探着往新兴科技转型。新的子公司全权交给林俊卿打理，但效益并不好。
大约是眼见林志远日渐对她母子二人失望，沈青现在的性子反而没有早年那样沉得住气，步步逼得紧。
看似是步步不给林素留退路，其实倒给了她以退为进的空间。
林素笑了笑，顺势答：“刚刚跟叔叔聊到钟城县的项目，他听说项目有人撤资，好心说要为我介绍投资人。”
林志远闻言一顿，抬眼打量林素的表情，见她神色中带着平淡的喜悦。他心里反而有些不悦。
他自然知道撤资的事，也知道沈青在其中做了手脚。之所以不阻止也不出手帮她，无非是想让女儿多跌几个跟头，走投无路时，主动向他求助。
这些年，林志远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许多事力不从心。早年间他没少冷落林素，反而偏爱沈青和林俊卿，只是沈青野心越来越大，他反而觉得威胁和不喜。
他想要弥补林素，缓和与她的父女关系，却总吃闭门羹。
所以，他知道钟城县这个地方没什么潜力，却放纵林素去那里施展拳脚，就是想让她孤立无援时，想起还有他这么个父亲，让她主动向自己求软求和，他也好借此机会拉近与她的关系。
没想到没等来她求助，反而被人横插一脚。
“撤资？这么大的事儿，我竟然也是才知道。我这个女儿就是太懂事，遇见困难、受了委屈也不跟家里说，反而跑来找你哭诉了。”林志远笑眯眯地对那男人说，语气里是宠溺的玩笑意味。
对方好歹也是混迹商场多年，心想撤资这事他一个外人都知道，林志远这个老狐狸还能不知道？无非是装蒜罢了。
他也知道点林家早年的家私，心里有些心疼林素的遭遇，故而也借着玩笑说：“我巴不得要这么懂事的女儿。你要是养不好，干脆让她跟我那混账儿子换着养算了！”
真心话掺着玩笑话，半真半假地说，几个人彼此笑哈哈，各怀心事。
沈青原本一直沉默，冷不丁地玩笑着开口：“你们这些当父亲的也真是的，她一个小姑娘成日里胡闹，你们竟然也纵着她。家里这么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跑去什么小县城里盘腾，女孩子家家，太遭罪了。我看这撤资也未尝不是一种机会，干脆回来，多帮帮你爸，公司里的事繁杂着呢！”
此话一出，在场两个男人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些。
林素抬眼看向林志远，见他垂下眼遮住神色，明显是对沈青这样越俎代庖的行为很不喜，却也没有丝毫敲打阻止的意图。
林素心里掠过一丝冷然的笑意，表面笑得和风细雨，轻轻把话题接过，也不再提拉投资的事。
一整场晚宴，林素都没和林俊卿说上话，尽管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林俊卿一整晚端着酒杯四处交际，笑容爽朗，在宴会厅里四处转悠，偏偏避开她所在的地方。
林素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意避开她，想要让她感觉到被冷落，感觉到难堪。仿佛她还是几年前那个不喜言辞交际的孤僻性格，仿佛她会因为这些幼稚的针对感到神伤似的。
他记恨她也是理所应当。
多年前，林素的母亲刚去世。连葬礼都没办完，林志远便带着沈青和林俊卿进了家门。
林俊卿比林素不过小五岁而已，甚至那年的沈青也才三十岁出头。
林俊卿那时候有几岁，就说明林志远的腌臜事做了几年。
一个私生子，和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踩着林素母亲的坟墓走出天光，还妄想摇身一变去做林家的主人。
那时候，林素并不在乎这母子二人。她唯独厌恶林志远。
偏偏林俊卿要主动来挑衅，对着林素说一些有关亡母的污言秽语。
一场争论打闹，他摔下去，摔断了腿。
即便如今已经长成男人模样，那条伤了的腿仍没好全——他这辈子都注定是个瘸子，注定因此自卑，注定因此怨恨林素。
宴会散后，一家人总要同车回去。
林志远发话，让林素和林俊卿坐一辆车回去。
他再没有能避开她的空间，一上车便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你这个人本来就长得寡淡，去那小地方晒了几个月，黑成这个模样，果然是更丑了。”
陈平正在开车，闻言也沉不住气，从后视镜凉凉地瞪了林俊卿一眼。
林俊卿不会在意司机在干什么，自然没瞧见这眼神。林素却恰好望向前方，看见陈平这神色，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林俊卿皱着眉看她。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最惹人讨厌，也最想让人故意激怒她，看看她究竟怎样会动容、会生气。
林素淡淡扫向窗外，懒得多看他一眼，随口回：“言辞伤人，只对人真正在意的事实有用。”
要想通过容貌羞辱去伤害一个人，既要对方真的貌丑，更要对方真的因貌丑而自卑。
她既不貌丑，也不在意自己外貌如何。他那不轻不重的话，倒不如小学生吵架伤害性拉得高。
林素倒是该笑沈青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倒是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养成个幼稚的草包。
多看一眼都算浪费精力。
林俊卿一路黑脸。
等下了车，他像是终于想出呛人的话。叫住林素，对她说：“你去钟城县这事儿，我爸觉得你是重感情，我妈觉得你是想证明自己。我怎么觉得都不是呢？”
他走近两步，在她身后幽幽地评价：“你该不会是为了钟城县那个老情人回去的吧？也真挺有意思的，上学的时候为了一个草根杂碎跟家里冷战，如今你们都多大岁数的人了，那人竟然还在小县城里打转乞讨呢？”
“你也就看得上这种货色，还巴巴地跑回去找。我看是一个锅配一个盖，你当初就该跟那人一起烂在钟城县，何必又现在折腾呢。”
林素顿住脚步，眼神凉凉地扫向他。林俊卿对上她的目光，挑衅地对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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