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这些日子越发忙。
之前忙得尚且算有条不紊，如今却因为那一个撤资的变数，种种计划被打乱。
所以，一连半个月，她都没有联系程峥。
刘意林因为回国后直奔钟城县，连家也没回，前段时间终于被她家老爷子一个电话揪回了家。
林素大多时间不是在外应酬，就是在写字楼里办公，在京海和钟城县两地来回跑。钟城县的家里也空置许久，重新冷清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一堆杂务理出头绪，才找到气口休息一趟。
“撤资那人，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刘意林嚷嚷着问。两个人几天没有通话，她早憋了一肚子问题要问。
林素坐在窗户边，用毛巾轻轻擦着半干的头发，回:
“那人是做商旅的，早年间是林致远的秘书，经过他提携，几次创业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和财力。他当初愿意投资钟城县的项目，恐怕初衷就是为了维护与林致远的关系，如今撤资，也算不得太意外。”
刘意林愣了一会儿，“嘶”地一声:“虽说你爸这个人挺鸡贼的，但他好歹也是个做大事的人。钟城县这边他既然已经决定让你放手去做，没道理又半途阻挠啊。”
林素轻轻笑了一声，言简意赅地回答:“未必是他。”
“……你说是你那个后妈啊？”
林素略微疲惫地点点头，想起她在电话那头看不见，只得又开口道:“这些年，公司里的事务，沈青不少插手。她和林致远的人脉牵扯不清，也正常。”
刘意林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把沈青和她儿子林俊卿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林素笑着安抚她，等她骂够了，才说:“过两天我要回京海一趟。”
她最近经常往返京海的公司办公，不值得特意提一嘴。刘意林反应过来，林素指的是她在京海那个家——也就是林致远和沈青、林俊卿的家。
林素解释道：“月底是俊卿的生日，我既然已经将礼物备好了，总要走一趟。”
刘意林哼哼地笑：“就你那个便宜弟弟，也值得跑一趟。我还以为你去车展买车，只是借口和你那个高中前男友约会呢。”
林素笑了笑，没作应答。刘意林又兴奋地说，回京海也好，她自己在京海快闷死了，终于能见她了。
等挂了电话，林素走进浴室，将头发涂上精油，慢悠悠地吹干。
躺回床上时，才重新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半个月没动静的对话框。
她和程峥的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那日发给她的一张照片——一杯花花绿绿的奶茶。
她两指头一划放大图片，奶茶杯上贴着标签，草莓啵啵口味的，全糖，少冰。22块钱，大杯。
林素在对话框里回：
【好喝吗？】
那边，几乎是秒回了一个：
【？】
林素颇有耐心地盯着对话框，看他的昵称变成“正在输入……”，又恢复正常，又变成“正在输入……”，又恢复正常。
反复几次，他才终于发过来一句：
【我是穿越了吗？】
林素静静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她不爱上网冲浪，也天生缺乏一些幽默感，一时没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她不内耗，礼尚往来地回了个：【？】
过了一会儿，程峥直接弹过来一条语音：
“我半个月前发的消息，你现在才回。就是消息轮回也没有这么久的吧？乍一看以为我回光返照了呢。”
他声音压低，带了点吊儿郎当。
林素反复听了三遍，只对自己看懂的第一句话回复：
【忘记回了。】
接着又问：
【什么叫消息轮回？】
“老板这是咋了？”几个员工盯着程峥，颇为疑惑地问徐天。
本来早就到了关店的时间，因为展厅天花板有些漏雨，程峥带着人修了大半天，耗到现在，终于能走了。
几个人却见他拎着东西，顿在原地。先是盯着手机屏幕笑得莫名其妙，然后又皱着眉，不知道在犹豫思索什么。
徐天看了看程峥，摇了摇头，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感觉峥哥这阵子都神经兮兮的，咱们还是先走吧。”
等几个人将展厅的门开了又关，程峥都没发现店里已经就剩他自己了。
平时利落妥当的一大老爷们，这会儿在思索一条普普通通的消息该怎么回，像是什么正经的人生大事似的。
他纯粹是在纠结，该不该给林素解释什么叫’轮回‘。
如果不解释显得敷衍且不解风情，解释了又好像显得自己懂得太多。要是她再凉飕飕冷幽幽地问他一句“你怎么知道”，那他无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思考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绕过这个问题。答她：
【挺好喝的，就是超了2块钱。这杯算不上你请我的，勉强只算你出资了吧。】
林素瞧着‘出资’两个字，觉得这话生硬且不像他的风格，直觉他意有所指。
她没话可回，只从表情栏里挑出一个最常用的回了过去。
【/微笑】
黄豆豆的脸，僵硬的微笑弧线，上三白的眼。一整个透露出一种僵硬又阴嗖嗖的态度。
程峥:
【？】
即便两个人上学时，林素也很少看手机，更少用聊天软件跟他对话。之前几年，他没见她发过什么表情包。几年不见，一发表情就发过来这么重磅的。
也不知是染上了什么臭毛病，还是压根没搞懂这个表情的杀伤力。
她回:【怎么？】
哦，看来是后者。
他咧嘴一笑，回了个【没事。/抱拳】
没过一会儿，林素直接打来了电话。
她说最近这段日子要回京海一趟，还说那辆车到了要送人的时候了，过两天会叫人去他那里收车，多谢他这些日子的照看。
说完，手机滴滴一响，显示她给他打了几万块钱的转账。
程峥本来心情尚好，也正想试探着问一些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见到她的转账，数了数那串数字后面有几个零，脸瞬间又黑了下来。
“几个意思？”他压着眼，顶着腮，语气十分生硬。
“公归公，私归私。说好了是看车的报酬，一分都不会少。”
看车的报酬。
不过那辆车在他店里放了几日而已，也值得几万块钱砸过来。不知是在故意气他，还是在故意气他。
程峥捏着手机嗤笑一声：“原来咱俩之间还有‘私’啊？”
林素盯着落地窗外的月光，听见他在那头慢悠悠地说：
“从你回来，咱俩重新见面这段日子，你不是提出要当‘互惠的朋友’关系，就是拿钱砸我。我还以为，你丫真把我当小白脸看了。”
带刺的话，藏着不知压抑了多少年的怒气和不甘。在林素看来，总好过礼貌客气、粉饰太平。
只不过，怒气和不甘的岂止他一个人？
“程峥，你现在比以前易怒了很多。”林素平淡地指出。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中倒打一耙的艺术，林素语气毫无波澜地补充：
“当小白脸也是要有职业操守的。情绪不稳定的男人，还不够格。”
说完，干脆直接地挂断了电话。
到店里取车验车的是那天在她身边看见过的年轻男孩，她的助理，叫什么来着，哦，王思源。
西装革履，细皮嫩肉，长相清秀，表情冷淡。
到了店里，公事公办地绕着车转了几圈，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一看就是外行。
程峥倚着门抽烟，扯了扯唇角，毫不客气地嗤他：
“看得明白吗？”
徐天在一旁差点惊得原地起跳——自家老板平时最是懂‘和善来事’那一套的，对再讨厌的客人也会留够情面，哪里有过一上来就说话这么呛的。
王思源直起身，坦诚而直白地回答：“看不明白。”
他是学金融出身的，不是学车辆工程的，就算开过几年车，但是半点儿不懂车。
林素派他过来取车，王思源也坦诚地表达了这一点，说自己不懂车，怕不会验车。林素也特意说过，说这位老板是她的老同学，做人做事细致妥帖，他照看的车不会有什么问题，过来验车走个过场就行。
但王思源一向是专业谨慎的行事作风，即便有了小林总的‘免责授权’，他还是相当认真地四处验了一圈，甭管能不能验出什么来。
程峥瞧着他的模样，干脆拉开车门，坐进主驾驶，冲人招呼：“过来。”
王思源疑惑地扬起眉头，声音平平地问：“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跟着林素的时间久了，看起来从表情到气质再到语气，都跟她如出一辙。
程峥收回目光，笑得有些敷衍：“你不是看不明白吗，坐上来带你兜几圈，总该明白了吧。”
王思源坐上车，还记得提醒他：“你没系安全带。”
程峥面无表情地将安全带系好，油门一踩，从展厅驶出，一路在城市里乱转。
按理说就算是看性能，也够了。但他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架势，没人的地方，油门轰得毫不吝啬，竟一路向山路去。
一副要将人带到荒郊野岭、谋财害命的架势。
王思源皱眉，开口道：“我觉得这车已经试得差不多了。”
程峥面无表情地搓着方向盘，说：“我知道。我心情不好，陪我兜几圈。”
荒诞又不合理的要求，何况是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顾客。
他压根没给人反对的时间，越野车开出了军车的架势，要想拒绝，只能开门跳车，同归于尽。
等车速终于慢下来，他又问：“你们公司在哪，我送你回去。”
王思源心里已经将程峥打为了“精神不正常人士”，不与他多做争论，将公司地址告诉他。
程峥将车开回，下了车，抬头看了看那个低矮的写字楼，窗户边人影模糊，瞧不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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