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闹过一场，膳食冷却，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出索然无味，武君卓起身结完账，准备送她回府再自行归家。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楚府，武君卓掀开车帷看到楚家父子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怀疑他们对楚千婳别有用心，于是跳下马车跟上她的步伐，“许久未进楚府，甚是想念。”从容不迫先她一步踏进宅院。
父子三人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摇大摆走进楚府，楚明转念一想，只好先关心女儿在外有没有受欺负？
楚千婳回答一切安好，来不及和他们寒暄，从他们身边越过快步上前拽住武君卓，“天色已晚，快些归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怕什么，又不是你一人在家。”武君卓明白她的顾虑，自顾自欣赏楚府风景，顺手点几件摆件，他喜欢，嘱咐小厮明天搬到武家。
父子三人跟着他们，忍不住交头接耳，示意楚明快些把他赶走，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成何体统，传出去，有损婳儿声誉。
楚明对他束手无策，他向来只听女儿的话，连武丞相都同样拿他没办法，天天纳闷自己为什么生了一个讨债鬼。
武君卓轻车熟路地来到主院，瞥见身后鬼鬼祟祟的父子，他忽而俯身在耳边说，“他们怎么阴魂不散？”
楚千婳哭笑不得，“这是楚家。”他们自然来去自由。
“兰香，我和千婳没吃饱，你去厨房给我们弄点吃的。”武君卓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来到偏厅坐下为自己倒茶喝。
兰香面色犹豫，询问楚千婳的意见，戌时已过，武公子迟迟不肯离开，难道他想留宿楚家？
虽说以前他在楚府住过几日，但那时小姐尚且年幼，外人不会说什么，如今两人皆已长大，共处一室，终究于礼不合。
两人对视，武君卓举起手中的茶盏，示意外头天凉，让她进来说话，楚千婳思量一下后点头同意，他有分寸，猜他有话想对自己说。
“好了，你在担心什么，我又不是没在楚府住过。”武君卓不以为然，其他人想说什么就随他们去说，他和千婳不是在乎细枝末节的人。
楚千婳无奈妥协，接过他手中的茶盏，“为什么随我进府？”刚才在酒楼，他明明说过送自己回府后就会回家。
武君卓停顿一下，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勾唇一笑，“兰秋，你出去告诉楚伯父，我想和千婳单独说几句话，若再在门口窥伺，我只能留在楚府多住一段时日。”笑容半假半真，他说到做到。
兰秋闻言点头，提醒他们不要打扰公子和小姐叙话。
兰秋身上有一股虎劲，他就知道让她赶走楚家父子最为合适。
“我竟分不清是在楚家，还是武家。”楚千婳忍不住打趣道，用起她身边的侍女格外顺手。
“我的奴仆，你同样可以随意支使。”他们不分彼此，何必计较无关紧要的小事。
兰香很快命人端膳食进屋，特意为武君卓温一壶酒，他由衷夸赞道，“你深得我心。”如果不是千婳可信赖的人，他早就想挖到身边侍奉。
兰香习惯他的插科打诨，从没放在心上。
楚千婳敲敲桌子，提醒他点到为止，不要在她面前耍公子威风。
武君卓立马收敛笑容，“兰香成天板着脸，我逗逗她而已。”他一挥手，侍女们全都退出屋外，细细品一口酒，“楚府的酒唇齿留香，楚玄锦为何会去万花楼喝酒？”所有佳酿比不上这壶进贡到宫里的御酒。
“小孩儿好奇心重，你在他这个年纪，同样对花楼流连忘返。”楚千婳直言不讳，看到他沉醉的模样，好奇尝一口，双眼放光，没有印象里的辛辣，反而回味绵长，立马又喝两口，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你别污蔑我啊，我好歹是国子监前三名，哪有时间挥霍，况且父亲管我极严，从不肯多加例银，我穷啊。”武君卓抱怨，他是真羡慕楚家可以无限挥霍的家产。
武君卓边抱怨他的拮据生活，边倒酒喝，刚喝两杯，才发现酒壶已空空如也。
他不敢相信地晃动酒壶，转头一看，楚千婳双脸酡红，她餍足地砸吧砸吧嘴，喃喃道，“好喝，兰香，再来一壶。”
兰香探头一看，匆忙进屋扶她坐好，神色担忧，“小姐，您还好吗？”
“我的酒。”武君卓撇嘴，他还没尝出味，遗憾地捧着她的脸说，“还醒着吗？”能不能赔他两壶酒。
“嗯。”楚千婳头脑清醒，不忘吐槽他，“小气，今天的酒管够。”
武君卓顿时喜笑颜开，“兰香，没听到你家小姐说的话吗？还不快去。”他今天要和千婳不醉不归，张开嘴接最后两滴佳酿，绝不能浪费每一滴好酒。
兰香一边叹气，一边取酒，不该为武公子温酒，小姐体弱，不知对她的身体有没有影响，犹豫间只端两壶酒进屋。
两人一杯又一杯喝下肚，饭菜没见他们动两口，武君卓注意到兰香担忧的神色，不免想起她坠湖落下的隐疾，按住她的酒杯，往她碗里夹菜提醒她，“吃两口菜再喝。”
楚千婳不情不愿吃菜，一字一句道，“你为什么不回府，是因为武丞相对你不好吗？”他似乎不喜欢这位严父。
“喜欢，只是父亲对我期望太高，我怕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会对我失望。”武君卓陪她吃两口菜又继续喝酒，嘴角露出一抹苦涩，从小到大，自己就没做过让父亲满意的事。
在他眼中，沈策才是他期许的儿子模样。
楚千婳宽慰他，“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对你有要求合乎情理，倘若有一天对你没要求，你才应该惧怕。”据她观察，丞相从没放弃过他，反而对他宠溺无度，所以京都被他刁难的公子小姐们，敢怒不敢言。
“楚公对你没要求，你会怕吗？”武君卓不笑反问。
楚千婳摇摇头，“我既不像长姐聪明伶俐，又不像大哥学富五车，还没有小弟讨人喜欢，没有期待不是很正常吗？”无波无澜道。
武君卓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看到她强装无所谓的模样，不自觉放慢呼吸，“千婳，你好奇我为什么留下，是因为我担心你。”
楚千婳不明所以，担心她，这是楚府，她能有什么危险。
武君卓娓娓道来，“自我记事起，你身边从无家人陪伴，从前，我送你回府时，楚家只有一位管家等你，再到后来，多了一位楚公，然后再无其他人。”
对其他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的等候，他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惧怕。
“父亲有意无意让我接触楚家，而陛下又看重你，所以我才来到你的身边，我承认当初对你目的不纯，直到后来看到你强装坚强游在世家大族中，我才恍然发现，你只是一个孩子。”
幼时的她，眼泪比笑容多，在他面前，只不过是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毫无杀伤力。
“沈策宠妹无度，京都人人皆知，我想楚玄州愿意接近他，想必耳濡目染，知道如何看护妹妹。”武君卓嘴角讥诮，“五年前的上巳节，你根本不是迷路了，而是苦等楚玄州两个时辰，而他不肯见你，是吗？”
那一天，天空连绵不断下起小雨，武君卓本想试探她什么时候才会走，没想到就这样在雨中陪了她两个时辰，于心不忍带她进国子监，询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迷路了。”
迷路？他自然不信这套说辞，不想惹她伤怀，温柔安抚她，“千婳，国子监有我，以后迷路了可以叫人寻我。”
门外的父子三人眼眶微红，楚明恶狠狠地捶打楚玄州，“你怎么忍心让妹妹等你两个时辰。”
“我以为……她会走。”楚玄州讷讷说，他以为妹妹不可一世的性格，等不到自己会离开。
楚千婳不语，仰头喝尽杯中酒，不知何时变得苦涩难以入口。
“楚夫人故去，那时的你，不过五岁，而楚公怜楚玄锦年幼，竟然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武君卓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年他们初相见，陛下抱着浑身是血的她从猎场跑出来，刺眼的红映照整片天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张惨白的脸，耳边传来捉拿刺客的呼声，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一眼。
“你啊，好不容易熬到楚公回来，没过几年好日子却险些坠湖丧命。”武君卓举着酒杯，手都有些不稳，酒液晃出杯沿，他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你知道吗……我不仅把那些冷眼旁观的小姐全吓唬了一顿……我还把她们的哥哥都揍了一顿。”他开心地笑出声，伸出手指轻晃，“爽，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狼狈……”说着说着，头一歪，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只剩下模糊的呢喃。
楚千婳咽下酒，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以前的她突有所感，她拍拍武君卓的肩膀，“谢谢你。”
武君卓呢喃道，“千婳，你别怕……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醉倒在饭桌上意识不清，或许他明天醒来会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她还是很想对他说，“谢谢你，武君卓。”总有人记得她经历过的一切，明白她的痛楚。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楚千婳命人送他去偏房休息，她歪歪斜斜地走到床榻边倒下睡觉，闭上眼睛却止不住流泪，她用胳膊挡住脸，连同哭声都带着隐忍，小声啜泣起来。
兰秋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夫人了？”她听到武公子絮絮叨叨说着从前，小姐难免会想起旧事，她一定是想母亲了。
“没事，你们都出去吧，让我自己缓一会儿。”楚千婳接过兰香的锦帕敷脸。
兰香拽兰秋离开，听小姐的话，让她自己呆一会儿。
她们关上门离开，回头看到楚家父子泪眼婆娑时吓了一跳，兰香劝说她们，“主公，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楚明试探性地说，“婳儿，还好吗？”
兰香的神情一言难尽，光在门外听就知道小姐心情很不好，但他们有什么办法能安慰到她呢，从前不也是这样过来了吗？
兰秋感同身受地抹眼泪，“都怪武公子提小姐的伤心事。”
兰香却不这么觉得，小姐总要有一位能抒发情感的对象，哭出来是好事，总比憋在心里强。
深夜寂静，忽有一位黑衣人闪过窗前，正准备推门而入时被一把刀拦下来，“楚珩，我警告过你，不要随意进小姐房间。”语气森然，只要往前走一步，立马会见血封喉。
“难道你就可以随意进她房间？”楚珩转头盯着他，同样不甘示弱，咬牙切齿地说，“我们都姓楚，我们才是一家人。”
“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往后退。”千夜一掌推开他，影七随即扣住他的肩膀，“别动，明日我会告诉小姐，你的所言所行。”
楚珩挣扎无果后颓然低下头，“放开我，我会自己回房间。”
影七和千夜对视一眼，随即松开他的手，盯着他回房间关上门才转回视线，不放心地叮嘱他，“小姐哭过一场，心情不好，你小心。”
“多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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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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