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电梯下到负一层,惠兴拉来一辆购物车。
我们没走几步,司机马师傅小跑着赶到,自觉接过惠兴手中的推车。
走进入口,看着美陈布置到场打出的“纯净”、“笑开颜”主题标语,我惊觉:“这家商超是宗树黄宗大人名下的产业?”
惠兴微微勾起嘴角:“洪小姐倒是有点小聪明。”
大老远而来,我想,当然不是为了照顾熟人一单生意那么简单了。
惠兴变得热情许多,鼓励着我亲自上手多多地挑拣物品。
她举着手机不停地对着我拍拍拍,甚至时不时直怼我脸,一副明星癫狂私生粉的样子。
我很是不自在:“惠兴,我不上照,不要一直拍我。”
“洪小姐,我正常地在做工作记录而已。重要人物出行,身边基本会配备随行摄影摄像人员,你必须适应。”惠兴有些不耐烦:“没有人拿枪抵着你,是你自己要出门买东西。哎呀,你神态放松点。”
惠兴喋喋不休,我的脑子被塞满问号。
都当上一国总理了,佟月星不至于那么小家子气,为笼络个朝臣,就叫名为“漾人公主”的国家主体文化符号的我,去给一个超市代言背书吧?
为数不多的路人并不管闲事,完全没留意到我这边别扭的景象。
倒是漾人社会原子化的一种具象表现了。
我在日用品区拿了半车的例假用品、洗衣用具、一些长保质期的速食食品和提神的软饮,就加快脚步前往收银区,想尽快结束被监控的不自在行程。
惠兴不乐意了:“洪小姐,我们不赶时间。你仔细想想还需要些什么,慢慢来。”
这时刚好途径家电区。
我停下来直面摄像头:“我买什么都可以?”
在后方的惠兴点点头:“嗯。”
我走到一组洗烘套组旁呼叫道:“我需要帮助,请问有工作人员吗?”
一穿着商超制服的员工从不远处跑来:“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超级开心,努力地维持住得体端庄的微笑:“我想订购这套洗衣设备,请问有现货吗?有的话现在就开单吧。”
导购点点头:“是的,这款热销款目前我们只有少量库存了。先到先得。”
惠兴的表情十分错愕:“洪小姐……”
上一世作为打工牛马的我,因为有洁癖不肯和其他租客共用合租房中的洗衣机,导致下班后、月休时的宝贵空闲时间大量荒废在房间里的搓衣板前。
只要有条件的当代人,谁不想用机器代替人工去完成琐碎的家务劳动呢?
要是说古代劳动人民对权贵生活的幻想,局限在“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和“皇帝挥着金锄头”中。
那么我一个“公主”角色的扮演者,争取得到单独洗烘换洗衣物的权利,已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做到了大胆的想法飞跃。
导购或许是看我年纪小,她虽然跟我耐心地介绍了机器的性能,却同我身后的人反复试探确认:“小姑娘的眼光蛮好的,这个套组在官网的售价比我们商场要高2000呢。今日定购的话刚好可以享受商场的年终促销满减活动。”
司机小马连着后退两步。
导购朝着惠兴转过大半的身子:“请问确定现在下单吗?那我为几位开单咯?”
惠兴一只手举着手机,一边低头用我刚还她的另个手机发着信息。
我的态度坚决而肯定:“确定,开单吧。”
导购从腰包中掏出一个平板电脑,划拉了几下屏幕后递给我:“请您在这里签字。”
我愣了一下。
导购见我突然犹豫,贴近我介绍道:“订单界面签完字,翻到第二页填写一个住址和收件人就可以了。不麻烦的。”
我倒抽了口气,先是偏过身子避开她的热情关注签了个“洪同安”,随而底气不足地将字清掉。
我的脸、耳根到脖颈,简直有了几分熟成。
我不知道自己能公布的社会身份当下该是谁,应住在何方。
我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心虚,用不容商量的口气将平板递给惠兴:“姐姐,具体的信息还是你来填。”
惠兴居然没有辩驳,爽快地熄灭了手中的两台手机的屏幕,填写好了订单。
她自然不会将内容交给我审核,强势地将工作平板直接递回给导购员。
我有些不放心,追着导购问:“同城配送很快的吧?我什么时候能收到货?”
导购员举着平板靠近惠兴:“请您核对一下收件号码和地址,没问题麻烦您扫码支付一下,我好将订单提交上报。我们是同城工作日下单24小时内进行配送安装的。今天肯定来不及了,最快明天下午送货上门。”
惠兴对着她客气地点点头:“好。”
导购随身的热敏打印机“滋滋”地冒声。
在声音消失的时候,她撕下打印好的单据,在惠兴的示意下将消费凭条递给我。
惠兴的反应让我短暂忘却自己的冒牌身份。
要什么却只要吩咐一句就好。这难道不就是“掌握权利”的味道?
我的内心汹涌澎湃,当下起誓要在站稳脚跟后告慰逝去还不忘冒青烟给我人生创造出奇迹的先祖。
天既降大任,我定要闯出一片天,来告慰生我塑造我当下灵魂的原生漾人先祖,和现世处处被隐没痕迹的漾人先魂。
眼见着大物件置办成功,我变得不客气起来。
什么便携烧水杯、护眼照明灯通通纳入购物车中。甚至为了刚拿的泡面电锅,又折返去拿上两大包泡面。
此时的惠兴依旧没对我发难,反而哄着我:“洪小姐,高油盐的食物不适合你的年纪。不如我们一起去果蔬区看看?小女生,哪有不喜欢吃甜甜水果的呢。”
吃泡面当然是图个重口味好吃啊!我这副身躯的生理年龄还不需要考虑养生吧……
不由我分说,她主动拉着我的手,向一直被忽视的生鲜区行进。
她的心思着实叫人难猜透。
我喜欢的桃子正当时令。
可我依稀记得自己上世曾在荧幕上瞧过的被包装成“古装剧”的皮族历史美化剧,里头经常有“酋长为防暗害摆一桌花架子菜,喜爱的食物入口不过三”的用餐场景。
有句话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我既然是个冒牌货,也得跟着那些隐没靠给洋人洋教道路入主漾国历史的诈骗犯学上点什么。
于是我先随手拿了两盒小番茄、蓝莓,又走到冷柜前挑拣起摆在其中的荔枝。
冷柜前的光线可好了。
我从镜面侧板中望见,模样不过中上的我突然气质清冷到仙气飘飘。
动作麻利的我没半分钟选好了浅浅的一小袋果子,就把袋子递给司机小马去称重。
惠兴着急:“别的也拿点!桃子香梨蜜瓜也都看看啊!”
这么好出片的位置,她自然想多拍点素材。
“噢——”我听她的话,看似配合地放慢动作装了四个成年男子一拳大小的水蜜桃,畅想起几天后待桃儿们变软入口那汁水充盈的滋味。
为了配合惠兴“拍一条保一条”的拍摄工作,在商超里我足足逗留了一个多小时,才得以由她买单脱身。
此时已到饭点。
上午依着叶赫拉皮族人的习惯吃得素净,中午又没得入口的正餐只趁着会客时吃了微许小零点。
此刻我饿得都有点心慌了:“姐姐,请问买完东西是要赶回‘家’吃饭吗?”
惠兴摇头,语气有些敷衍:“总理和夫人已将你的日常全全交托给我,目前没有收到他们有空同你一起用晚餐的行程安排。今日是夫人食素的日子,府内不能见任何荤腥,回去后我将安排小厨房为你准备健康清淡的素食。”
哪个有点爱心想保孩子健康的成年人,会要求一具青春期还在生长的躯体为宗教吃素?
泥婆罗国传来的金佛信仰,和漾人普遍的“求善身、求世安”的美好民间信仰有着大大的不同。
金佛教的信众要自甘尘世之苦,虐身、虐心,将苦力所获的所有物质钱财兑成佛塑金身,换取魂登极乐摆脱轮回苦的虚渺希翼。
打造巨像金身的盈余经费,自然同样经历了信众一步一跪拜的自害奉纳,但却成了给同寺僧侣的供养私产。
身外物也就罢了。
除了敛财,金佛信仰更过分的是包装出食色性由“至满至腻去达空”的歪礼,将女子稚童描述成贴近神思的修行配具。
教义鼓励信众将迷茫无知或受迫无依的女子,冠以漾人专属历史称谓“明妃”的名号,不断做出把她们送入教门蹂躏后再毁弃的恶行。
叶赫拉岂会不知道教义中的“灌顶”、“双修”、“坐莲”等词是什么腌臢事?
她这么有钱有权的人物,岂会没游临过摆着“神”猥亵瘦小孩提形象的塑像的庙宇?
只不过,她是人上人绝不会有受迫害的可能,完全无法共情底层的妇女乃至儿童受害者们。
皮族入侵漾国后的一位酋长利用泥婆罗金佛教教义,篡改漾佛理论欺骗漾人百姓“皮族人同信佛为善”,掩盖扭转了他们给远东海洋殖民集团做带路狗才入主漾国的形象,取得对漾人焚书篡史的阶段性。
吃素庆祝“金佛诞日”,跟什么“信仰”、“善心”都没关系。
叶赫拉纯粹是想靠强调不同的饮食,追溯皮族这段成功侵略史。
她更是想警告我扮演的这个“漾人公主符号”:虽然皮族人目前易了姓掩了皮族式名,但是他们窃取了斗争果实成功卷土重来了。
这是不容撼动的事实。
我突发奇想:司机小马看着几个大购物袋,再支开惠兴,我是不是就有机会跑了?
我双手扶住胃的位置:“我今天吃的太少应该低血糖了,胃痛的不行。我需要找个地方坐一坐,马上吃喝点热食。”
我不是演的,确实饿了一天,干脆直接蹲坐到了一个墙角。
理智告诉我,我当然没能力逃跑,要持续与恶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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