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风定今天穿得很正式,起码对她来说很正式。
天有点热,看她白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手上搭着墨蓝色外套。我见过这一身,上次评劳模时候穿的。
我殷勤过去,想帮她拿外套。她摇摇头示意别动,一边打电话一边上下扫视我。
那眼神像极了车站的安检,就差没拿金属探测仪刷来刷去。
大忙人终于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进兜里,好整以暇地抱胸看我。
“你也没说过有这么大孩子吧。”
噎得我一呛,这主编一向直来直去,从不阴阳怪气。不会真误会了吧?
自觉应该给领导递台阶,我讪讪一笑:
“主编真会开玩笑……”
她却毫无意外地挑挑眉。
“今天省里有个研讨会,在这开。本来还想给你打个电话约你出来,好巧你也开会。”
“是啊好巧哈哈。”
她没再说话,推了推眼镜就那么看着我。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于是庆幸起她平时不用身高压人。
“她是楼上一个妹妹,正好认识就,就给开个家长会。”福至心灵,多余地坦白。
她哼笑一声。
正在以为话题结束时,她却很反常规地追问。
“你俩怎么认识的?”
我尴尬地抿唇。
“我记得你很宅吧。”她皱着眉回忆。
好痛,往往真话最锋利刺人。
我捂住胸口点点头。
“电梯认识的。”
她满意地笑笑,似乎对于我还在她认知范围这件事很得意。
“P市有什么好吃的,我请你吃。”
我受宠若惊,连忙推拒。
她却看起来心情很好,揽着我就走。
欲哭无泪。多想告诉她:
P市根本没有好吃的。
还是维持自己最后的节操,没带主编大人去麦当劳,找了个常点的炒菜馆。
她显得有点犹豫,环视着四周:“就这个?我以为你会想吃火锅烤肉什么的。”
我把烫好的杯碟摆在她面前,转头要了两个塑料围裙:“你今天穿的衬衫,迸到油点不好洗。”
她倒了大麦茶,若有所思:“还好,你可以摸摸。”
摸什么啊?!
无语,看着她把手伸过来,还是捻了捻她的袖口。
就是难洗的那种。
我艰难咽下吐槽。
“请你尝尝她家最好吃的菜,出了这里可就尝不到了。”我眨眨眼。
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拄着下巴:“说好我请。”
“好的领导。”迅速纠正言辞。
她舒坦了,翘起二郎腿展开气场。好像统管着这间小饭店,以及抡勺颠锅热火朝天的后厨。
过了一会,菜上齐了,她从外套内兜翻出皮绳把头发扎好,这是雷打不动的进食仪式,讲究得很。接着矜贵地磨磨筷子。
我还没吃早饭,看着她不紧不慢有点焦心。
她抬起头看我没动,瞪大双眼笑了笑:“吃啊。”
邢风定是这样,她好像从来不把传统那套奉为圭臬,只是抱着尊重,尽力追求工作效率。比起上下级,更像纯粹的同事,甚至是朋友。可以说难得。
但我还是不敢和她称姐道妹。
她强大,干脆利落,走路带风,说话让人清晰听到。
仰慕她,敬畏她。这样的她,曾经是我想成为的样子。
可我如今灵魂里的灼热似乎熄灭了,只能隔岸观火,看她胸膛里燃烧灿烂光明。
正如她的名字,风定。凡是工作上的问题,只要她在,都会解决,平定风波。好像无所不能。但我也知道她也有短板。她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甚至心思,似乎都写在脸上,极端好猜。
她像一柄打磨锋利的剑,一剑刺穿小城报社平静无波死水一般的环境。风因她而定,也因她起。
在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她,见过她的作品和荣誉。
第一反应是浑然天成的无缺,第二反应是想见她。
妈妈把合照拿给我看,邢风定戴着红花站在宣传部长和妇联主席中间,捧着奖状。
这样的人,会不会更容易受伤?过于突出过于光亮,不忍她的剑刃被糟粕卷刮失色,更不愿她的意志精神被本可避免的沙尘埋没。
可她没那么脆弱,是我自作多情。
我仍然没办法地爱她担忧她想要保护她,但我也比相信我能活下去更坚定地相信她的灵魂。
想到这里,她已经完成了一系列冗杂工程开始吃饭。专心致志,看得我想笑。
“好吃吗?”
她从满眼米饭的状态中抬头,给予肯定。
挺好的,不挑食。
我自觉此刻看她眼神一定很慈爱,于是低下头慢慢给饭挖洞。
结过账后她大步走过来,我正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掀开门帘,蓝白色的珠子哗啦啦打扰午后热浪蒸腾的安宁。
我转过身看着她,她歪着头看着我。
“小柏,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我有点晒迷糊了。
她轻轻笑了声,拨开挡住眼睛的碎发:“回你出生的地方。”
我顿住,垂下眼睫。
她往后退了半步,皮鞋鞋底的声音敲在砖上。
“其实我面对你的时候,总有些畏首畏尾。”
听到这句,我震惊地抬头,她却仰望着屋檐。
“我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你让我觉得散漫。不是贬义。”她又低下头,整了整衬衫的褶皱,“我的意思是,你想问题时总是很发散,什么都想到了,很细腻。但当我试图去细细追究,又发现你不在这里了,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她又歪头和我对视,眯起眼,深棕色的眼瞳被阳光照得偏金。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从没想过会有人这样剖析我,更没想过是她。她是在什么时候想的这些?我很好奇,更多的是堵在心口的难以言喻。
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我呼吸困难,一阵眼前发黑,闪闪的在视野里摇晃。有点站不稳,不动声色地靠住墙。
“我不知道。”我听见自己说,甚至带着笑意,“我还在找,以后可能会找到,也可能找不到。可能会一直找,也可能会放弃。”
声音越来越抖,我撑着身子抬头看她,她镜片后的眼睛那样深暗忧虑,好像有粘稠的潮水在缓慢流动。颈后都是冷汗,眨了眨眼。
感觉很不好。
“我明白了。”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她的声音很轻,像从云端传来的。
紧接着她搂住我,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很急切。
我埋在她肩膀,大脑从宕机慢慢清醒过来:“你……”
她抬起手帮我顺了顺后背,语气带上了哭腔:“小柏,你药在哪?”
我哑然失笑。
“没有药,主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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