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娘亲摇摇头。“姑娘好意,老身心领了,只是老身发过誓,此生不进冀州城。”
“啊,这样。那往后我们二人常来看您。”
“老身在这里活得挺好的,虽然瞎了只眼,可手脚还算灵活,后院种着菜,去年收成大好,余粮不少,姑娘与霁儿正当年华,不应待在我这老朽之人的身边,人各有道,姑娘切勿担心。”
几番交谈足以证明老人的固执,苏顷也不再劝。
苏顷出屋,赵霁耷拉着头还在跪着,听见动静抬起头。
“你娘说叫你起来,跟我走。”
赵霁一脸终于熬过头了的表情,手撑着地缓着劲,后极慢极慢地起身,跪了一夜,腿都要残废了。
苏顷叹口气,过去扶起他,赵霁微愣,道了声“谢谢。”他把胳膊搭在苏顷肩膀,一瘸一拐地朝苏顷乘坐的马车走去。
“那辆怎么办?”赵霁指着他驾来的车子。
“我到时会差人过来,正好修缮一下房屋,再送点补品之类的,眼睛也能瞧瞧,万一……”
“瞧不好的。”
说着赵霁一个趔趄,差点连着苏顷一起栽地,苏顷望天无语,干脆搂过赵霁的腰,她紧紧扣着他腰侧,赵霁身子弹了一弹。
“等,那里,你别!”
苏顷说他,“我这不是为了不让你摔么,你摔我可不想摔,老实点。”
赵霁有苦说不出,但又怕苏顷生气,只能抿嘴强忍。
苏顷扶着赵霁上了马车,车轮毂毂转动,往回冀州城的方向缓缓行驶。
“大夫是这么说的?”
赵霁呼出一口气,腰间那一点酥麻仍在。
等稍有平复,他苦笑着点点头,回道:“我那会背着娘找了许多大夫,人说哭瞎的眼是瞧不好的,我以前有个妹妹,妹妹夜突发疾病去了,只活到两岁,娘抱着妹妹的尸体哭了有三天三夜,然后就看不见东西了。”
苏顷静静听着他说,目光落在他揉着膝盖的指尖。
“我五岁后就再没见过我爹,约莫是早死在哪了,儿时他常醉酒而归,对着我们娘俩拳打脚踢,边打还边说什么‘是不是想跟别的男人跑’‘跟了他就回不去’之类的话,后来听村里人说,我娘是跟我爹私奔出来的。”
赵霁整段话平静得很,听不出情绪。
“娘怀着妹妹那会儿,爹喝酒少了,甚至还清醒过一阵,还会买糖人给我和娘,那会虽然也恨他,可心里总觉得如果他变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先不恨了,你看,小孩子的心其实很善变的。”赵霁说到此处,带着一种嘲讽的怀念。
太苦的时候,有一点甜就能记一辈子。
“再后来妹妹出生了,刚出生没几天,我爹消失了,我娘一个人拉扯了我和妹妹没法过活,就拉着我抱着妹妹进冀州城,我起初以为是去玩,结果却到了一处一看就很有钱很有钱的宅邸前。”
“我现在不记得什么模样,只记得连门都没进去,还有家丁叫我们滚,我气不过要上去打架,可那会太小太小了,娘把我拉住。后来我问起娘,娘才说她没想回去,可是不忍心我俩跟她受苦。”
赵霁见苏顷沉默,带着歉意道:“我太啰嗦了,苏老板大人大量莫计较,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些我跟谁都没提过,可能是觉得三个月后我就死了,想逮着这个机会一吐为快。”
“你娘姓什么?”
赵霁想了一会儿,“不知,我娘从未说过她的名字,我也没问过,苏老板怎么想知道这个?”
“有钱的人家,我倒是都认识,就是想问问。”
赵霁笑了笑,“那与我们也没关系了。”
他改揉为捏,捏到痛处轻呼出声。
苏顷开口说:“回去热敷一下,抹点药。”
“谢谢苏老板,我体质奇好,不碍事。生病都不用吃药。”
苏顷白了他一眼。“你那是侥幸。”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命硬呢。”他收敛笑意,叹道:“不过再硬的命,也是你的了。”
苏顷微顿,她瞧着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嗯?”赵霁眨眨眼。
苏顷道:“你再说一遍。”
“哪句?命硬?”
“算了。”看他有些呆呆的模样,苏顷竟有些愉悦。
赵霁见她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开心就行。
是了,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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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醉仙阁地如其名,不做皮肉生意,但依旧是令人醉生梦死的神仙乡。
薛文卿包了醉仙阁一整层,歌姬舞姬惑人双眼,美酒佳肴张嘴即是。狐朋狗友在侧,其中便有那位遇上苏顷骂人的绿衣公子。
他名叫刘宇,家里做些生意,不算多富裕却能供得他一人挥霍挥霍,但自从跟了薛文卿后,压根用不着他出钱了。
刘宇捧着酒杯,坐到薛文卿身边。
“薛公子,这些听烟娘说,都是新招来的舞姬。有没有心怡的。”
薛文卿看了片刻,他手指了指最右一位,刘宇望过去,女子很漂亮,但周围的也不差,非要说的话,便是眉间多了一抹英气。
刘宇轻笑,“那公子怎不让姑娘来陪?”
薛文卿冷冷瞟了他一眼,“醉仙阁的规矩,这么久你还不懂?要找姑娘陪有专门陪的,舞姬只管跳舞。”
“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凭公子的样貌财力,多少女子上赶着陪。”
薛文卿皮笑肉不笑道:“你以为这世间的姑娘都跟你们一样,给点酒色都来了?”
刘宇面色微僵,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惹得薛文卿不满,任他薛文卿再有实力,可他最想要的姑娘从来都不会正眼瞧他。
他知薛文卿爱慕苏顷,每当苏顷经过,他都能发现薛文卿眼里一闪而过的光彩,尽管他自以为掩藏的很好。
刘宇举杯赔罪,“是我多舌了。”
正巧人群中一人突然起身,随着舞姬的扭动自己的腰,惹得一阵哄笑。
刘宇趁机道:“瞧那李素,又喝多了,前些日子他就喝多了跑上大街,结果冲撞了苏老板的马车,苏老板应是正在气头,从车里钻出来给他好一顿骂。”
他观察到薛文卿听到苏老板三个字时眼睫微颤,过了一会儿,薛文卿漫不经心道:“苏老板大庭广众之下发火还是很少见的。”
“是啊。”刘宇笑道:“我还猜是什么惹得苏老板那么大火气,怕不是新婚和夫君吵了架,毕竟俩人那么快就成亲,中间没有任何风声动静,估计是一时上头,可再怎么着,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该有矛盾还是有。”
薛文卿只沉默抿酒,刘宇知他在听,遂也抿了口酒润润嗓,继续道:“都说苏老板的夫婿是什么隔壁城的名门公子,我倒是觉得不像,哪有名门公子当新郎官不露面的,听说也没下聘礼,如此仓促,真是让人不禁觉得其中有猫腻。”
薛文卿淡淡道:“你对她怎如此好奇。”
“苏老板可是冀州城名人,她的事谁不好奇?更何况,还是谁都不曾想过的婚事。”
薛文卿抄起手边的酒壶,自己倒了一杯,给刘宇也倒了一杯。
“那你觉得其中有何猫腻?”
“说不定是苏老板抵不住父母世俗压力,随便找了个人搪塞,这样不会再被逼着成亲,至于什么夫君,就当多养个狗儿猫儿的。不知薛公子觉得我这个猜测靠几分谱。”
薛文卿一笑,“我也得知道真相才行啊。”
两杯佳酿相撞。
从醉仙阁出来是晌午,一路与别人假笑寒暄而过,等转到柳衣巷,人迹稀少,表情便一转,眼里是死气沉沉。
与苏顷这种新秀不同的是,薛家是冀州城悠久的名门大家,甚至可以说冀州城的历史便是薛家的历史,因此苏顷就算再有能力,甚至财富已堪比薛家,薛家上下也是不把苏顷放在眼里。
因此苏顷大婚时,薛文卿去的事情传到薛老爷耳朵里时,薛老爷震怒,觉得薛文卿是自降身份。薛文卿到家后被甩了一巴掌,没等上家法他就冷笑一声,转身又去了醉仙阁。
若不是薛夫人思儿心切,遣人来叫他回家,他也不会回来。
“公子,老爷叫您去会客厅。”
一直等候的小厮见薛文卿跨进大门,忙过去说。
薛文卿皱眉,想着这是又要给他引荐什么官员。
结果一进去,没有以往的穿官服的人,只有一个老婆子正与他爹相谈甚欢,他娘喜忧参半地坐在一旁听着。
他进去叫了声“娘”。
薛夫人一看儿子回来了,高兴得眉飞色舞,几步过去捂着他的手道:“你可回来了,娘要担心死了。”
薛老爷见薛文卿,本来还算柔和的脸一下板起来,薛文卿也并不放在心上。
薛夫人拉着薛文卿过去。“这是马媒婆。”
马媒婆堆着笑道:“早闻薛公子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见到外人,薛文卿又恢复一派假笑,听着这听了千百次都快吐了的夸赞之语。
他道:“怎么,是要给你们找儿媳了?”
薛老爷扬脖道:“没错,要给我薛家找个好儿媳!好继承薛家的香火!”
“不是有大哥了么,我大嫂可是兵部侍郎的女儿,用得着我?”
这一句话让薛老爷面色成功带青。
他是故意提的,薛家老大薛文邵在京谋了个官,后与兵部侍郎的女儿结为连理,可惜这一场婚约,薛文邵不是入赘也似入赘,薛家在冀州城独大,然而在京城却上不得台面,薛家大哥自此几乎与薛家没了联系。
薛夫人怕两人顶着顶着又发起火来,忙接话道:“你大哥是大哥,你是你,来,快来看看,这些个世家小姐如何。冀州所有适龄的小姐都在这了。”
马媒婆在一旁补充:“是啊,这些小姐都出自名门望族,花容月貌,贤良淑德啊。”
薛文卿打了个哈欠,懒懒翻看着,一边看一边点评。“这长得有点怪,这长得像男的,这长得还不如醉仙阁的。”
“放肆!”薛老爷厉声斥责,“莫在我面前提那腌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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