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桦正在听账房盘点,忽觉一个身影在逼近,她管理铺子遇见的找茬事儿多了,当下警觉,眉登时拧在一起,一双俏眼里布满敌意。
赵霁在距离春桦一米的距离停下。
“请问这位管事的姑娘,上个月的月钱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春桦见他果然来者不善,又蓬头垢面,捏造事实,反感尤甚,她喝道:“哪里来的蛮子毫不讲理,边儿去!”
赵霁见她毫不客气,压着的火被激起,他扬声道:“究竟是谁不讲理?上个月的月钱不结,这就是你们苏记商行的德行么!”
他嗓音清朗,这一句喊得更是分外响亮,瞬间将四周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路过的人纷纷停下脚步。
听对面上升到整个商行,春桦杏眼怒睁。“你个泼皮无赖血口喷人!月钱早就结了,你怕不是想在这讹人,再闹我就报官!”
“你报啊!”赵霁居高临下看着春桦。“我赵霁行得正坐得直,究竟看谁无耻!”
春桦冷笑,“好啊,那我就让你把牢底坐穿!”
人越聚越多,围成一个半圈,将赵霁和春桦包裹起来。
赵霁毫不示弱,“欺压小民,不过这点本事!你们苏记商行无行无德,我就算死里边做鬼也会来找你讨债!”
苏顷刚到,就听见赵霁一句“欺压小民,无行无德”,她眼神蓦地犀利,如冰刃出鞘。
春桦被气得一张小脸通红,刚要叫人,就听春芸一声喊。
“都让让,苏老板来了!”
围着的人群自觉给苏顷让出一条道来。在众人或惊奇,或艳羡,或探究的注目中,她不紧不慢地走至春桦身旁。
赵霁瞧着苏顷,怔愣在原地。
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到她,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尴尬处境。
眼前的女子身着绯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因着初春还有些寒凉,外披上织锦羽缎斗篷遮挡凉意,发髻一丝不苟地绾起,别上个剔透的玉簪,她目光沉着冷然,如天边的皎皎明月,不可近身,不容侵犯。
一如印象中那样。
不期然对上她的眼,赵霁心跳蓦然快了半分,他匆匆移开视线。
苏顷道:“这是在干什么,在我的商铺面前闹事,是想败了我苏记的名声么。”
她音量不高,却分外有重量。
春桦指着赵霁控诉道:“老板,是他想讹我们!”
赵霁咬着下唇,“我没有!”
苏顷不理他,她面向四周,对着围观看热闹的人说:“我苏记商行从来言而有信,深知大家劳苦不易,从不拖欠月钱!”
她吩咐春桦:“把这里管月钱的人叫来,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账房是个机灵的,刚开始听到赵霁和春桦的吵闹声,就拿出账本候在一旁,听苏顷开口,便往前一步,回道:“回老板,月钱已尽数发放,不曾克扣。”
“你,叫什么名字。”苏顷抬眸,看向赵霁。
赵霁感受过这么多视线,或轻蔑,或温情,却从未感受过如此压迫的,他心如擂鼓,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原来被她注视,竟是这种感觉。
“……我叫赵霁。”
他声如蚊呐,垂在身侧的胳膊不自觉抽紧,五指抠着破旧的衣边儿,哪知这在苏顷眼里就是纯然的心虚。
她勾起一抹冷笑。
纵横商场多年,什么对家肮脏手段没见过。不定又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商户买通这种贪财小人想蚍蜉撼树。
没关系,她有耐心应付。
她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叫什么,大点声,我听不到。”
赵霁呼出一口气,挺起胸膛,鼓足勇气直视着苏顷,大声道:“我叫赵霁!在苏记商行做工已三月有余,承蒙苏老板明鉴,小人绝不虚言!”
苏顷意外挑眉,对账房道:“翻。”
账房先生在边上立刻一顿翻,指着具体账目给赵霁看,“发了的,也领了的,是个王二的人说你生着病,他代你领的。你看这标着的。”
赵霁难以置信,一把抢过账房先生的账本,一遍遍将“王二代领”四个字反复描摹,他扭头寻王二,可哪里见王二半个影子,他傻了。
春桦扬眉吐气,对着他蔑笑,道:“看见了吧,明明是自己没脑子被人坑了,还有脸来污蔑我苏记商行!”
苏顷却寻思不出这厮演得哪出。她原以为他是贼喊捉贼,她还想好对策对付,没想到竟是如此。
既然如此,她便顺下去好了。
苏顷目观四周,对账房厉声道:“往后记住,月钱不得别人代领,莫要再闹出此等乌龙事!”
安静等在一旁的春芸见事情落定,对着看热闹的人群优雅行了一礼,道:“我苏记商行言而有信,此事为一场误会,各位都散了吧。”
搞半天就这么点事儿,人们没得到想看的热闹,悻悻而去。
赵霁深深低着头,一动不动,账房从他手里扯不回账本,为难地拍拍他肩膀,“小兄弟,撒个手,是人都会犯错么,又不是不活了。”
“跟这种人说忑多话!”春桦上前,使劲拍赵霁的手,“撒手!”
赵霁松了手,头埋得更深。
苏顷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刚想转身回去,就听赵霁忽然大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这声道歉震耳欲聋,苏顷却只是冷笑。
“对不起?信誉乃一家商行的立身之本,你方才那样大声嚷嚷,污蔑我行信誉,毁我根本,你觉得这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
赵霁红了眼眶,“是我错了,苏老板要我怎么赔都行!”
“我不用你赔,你只管说出来背后指示你的人是谁。”
赵霁被问得茫然,“什么?”
苏顷以为他在装傻充愣,她抹了抹手。
“不说也行,春桦,给他送官,吃一辈子牢饭。”
赵霁面色“唰”得白了,苏顷微微一笑,预料他马上就会求饶,将背后人和盘托出。
这套流程她可见过太多次了。
哪知他急忙道:“真不是!是我自己疏忽,以前做工的商行没有不拖工钱的,不讨不行,我便以为这次也是被拖了工钱,一时气愤才找上门。”
他往地上一跪,“是我的错!要我如何补偿都行!”
“补偿个头。”春桦没忍住小声嗫喏一句,遭春芸一记眼神。
苏顷轻飘飘道:“我没什么好要你补偿的。”
赵霁咬咬牙,“那我去坐牢。”
苏顷:“……”
这句话她着实是没有想到。
“我既做了错事,便要承担后果,苏老板,对不起!”
他“噗通”跪下,“只求苏老板容我一时半刻,我还有娘要赡养,还请等我安顿完我娘。”
苏顷冷冷道:“你莫跪我,别人看了又以为我苏记商行欺负人了。”
“……”听她这么说,赵霁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春桦吩咐行内小厮,“你们,把他拽起来!”
赵霁从地上被架起,苏顷瞥了眼他,说:“还是一样,只要说出谁让你来这捣乱的,我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赵霁举起手掌,“我发誓,真的没有!”
“我真的是做工的!只因先前总被别的商行克扣月钱扣怕了,王二是我同村的大哥,他跟我说初一改成初三发,初三时又安抚我说再过两天,我是今日觉得不对,正好想趁人都在就问清楚。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解释得又急又快,但字音分明,很是干脆。
苏顷厌恶别人发誓,但看他这样,兴许真是个倒霉的做工也不一定,她琢磨片刻。最终叹道:
“算了,念在你也没说过于难听的话,就饶了你这次。”
她摆摆手,这件事情其实说大不大,不值得她费心,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她不愿和做工的人计较,说白了都是为了生计,但不计较归不计较,她有自己的规矩。
“还有请你另寻商行,莫要在来我这儿了。月钱既发也不可能再给你,找拿了你月钱的人要去。”
赵霁听苏顷赶他走,心里一凉。
苏顷转身欲走,却忽闻一声呜咽,她不可思议回过头,就见赵霁一把鼻涕一把泪,七尺男儿,就这么哭了出来。
男人哭是个稀奇事,更别说当街哭,很快就又有人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眼看又有被围观的趋势。
苏顷登时黑了脸。
春桦捂嘴,“这么没出息?”
春芸为难看着苏顷,“老板,这么着也不是事儿,要不先把他带回去再从长计议。”
苏顷无语到了极点,也顾不得其他,过去用力攥住赵霁手腕,低声呵斥,“跟我上车!”
春桦惊道:“不是,他就这么上了老板的马车。”
春芸扶额。
马车里。
苏顷冷眼旁观。“喂,还没好?”
赵霁竭力憋回去抽噎,却不成想憋成了个嗝。
苏顷:“……”
赵霁:“我知道刚才是我的错,惹坏了苏记商行的名声,但我真不能离开这,嗝……”
苏顷五官皱起,趁他不注意,一巴掌用力拍在他后背。
嗝立马咽了下去。
“谢谢……”
他语气乖到很难想象指天要公道的那个人也是他。
这么多年苏顷头次感到心累,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看见街边一只玩耍的小黑狗,唇角微微上浮。
赵霁出声拉回她的注意力,“我还得挣钱,这的工钱多,苏老板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让我在这儿。”
苏顷道:“可现在我更是不敢要你,万一你哪天坐我商铺前面哭天抹泪,你丢起人,我和我的商行可丢不起。”
[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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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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