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扼住心脏，神经向大脑传递警告。
霍柳像张紧绷的弓，弦已满月，即将从床沿滚到地的那一刻睁眼，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挽回什么，扑通一下，连人带被摔到了地上。
他睡相不太好，睡着了会在床上打滚，被子被他卷成了筒子。
半晌，一只光裸的手臂伸出，在空气中胡乱挥几挥。
刚睡醒没什么力气，霍柳使劲把自己从头顶那个洞扒出去，头发炸成了鸡窝，他一手撑地，另一手懵懵地撸了下毛茸茸的头发，眼神飘忽，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也确实做了一场梦，漫长的梦，直接梦回还在玩泥巴那年。
霍柳砸吧嘴。
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他从被窝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大号的几个数字和标点：
6：56
4月17日星期四
乙巳年三月二十
霍柳一只手搭在床沿，光洁的下巴搁在白瓷般的手臂，目光呆滞地看向窗帘。
考虑到遮光性，他房间的窗帘厚实，室内一片昏暗。霍柳昨天奋斗过了头，直接从昨晚十一点肝到今天临晨四点，睡眠严重不足，整个人升华了似的。
他瞪着死鱼眼，不甘心地又看了眼手机。
很好，居然不是晚上。
七点一十上早读，他还有十四分钟……现在是十二分钟，他插上翅膀都飞不过去。
文悦大被一蒙，倒头就睡。
高中牲的假是自己给自己放的。
*
“……霍柳。”有人用气音小声喊。
教室内光线亮堂，本该讲课的老师脸黑如锅底，书本摊开放在讲桌，双手撑在讲桌两侧，而本该认真听课的学生一律埋头装鸵鸟，书不敢翻，也不敢与老师X光似的眼神对视，只有老师目光所对之人的同桌冒着大风险小动作不断。
像是一脚踩空，霍柳心脏骤停，连人带桌带椅往前挪了老大一截，课桌擦地发出尖锐刺耳的惨叫。
霍柳吓得坐板正，懵懵抬头，不知今夕何夕，只看到前桌女生悄咪咪回头，手放在桌板之下给他竖起大拇指。
紧接着是一阵隐秘的闷笑。
他小声问同桌：“怎么了，你们笑什么？”
同桌埋头：抬头，你抬头，抬头吧孩子。
于是霍柳抬起头，在与黑板前的女人对视的一刹，仿佛大脑皮层的褶皱被搓衣杆以势不可挡的巨力强势推开，搓平滑了、揉通畅了，顺畅到电流从脚底一瞬间窜遍天灵盖。
一个字贯穿他的脑子。
“危！”
霍柳眼神九曲十八弯，极力避开老师钉子似的眼光，恨不得团成虾米，五官皱成了一团。
老师拿起课本，微笑道：“很好，还知道看我。霍柳，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霍柳微死。
“听到了没？”
“知，知道了。”还有点活头。
“叮铃铃——”绵长的铃声止息，老师前脚走出教室，后一脚就听到身后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摇摇头。
班里的同学一窝蜂挤了上来。
一个小眼睛奸笑道：“霍柳，昨晚做贼去了吗，老师盯你好几次了，你一点反应都没，你是这个，”他比了个赞，“吾辈楷模。”
戴眼镜的齐刘海女生拍他肩：“大学霸，昨晚熬大夜了吧，啧啧啧，这么好的皮肤，我天天抹霜都要不来，如果安我脸上，别提多美滋滋。”
霍柳不太高兴地回了句“才没熬夜”，但被之后的声音掩盖。
一个细眉毛女生推了推她：“滚吧，给你美的。小少爷，老奴来给你请安了，所以今天的第一个武功秘籍可不可以传授给我？”
“嚯，竟敢抢我的话！那我要后来者居上。”
“嘿嘿，”一个男生挤眉弄眼，“霍柳，你作业是不是写完了，这个，那个，能不能给我抄一下？我保证很快。”他苍蝇搓手。
霍柳头快炸了，他一拳锤在桌面，总算静了三秒，他慢半拍地觉得尴尬，但短暂的三秒后，同学根本不带怕，又叽叽喳喳地要他的作业。
直到门口传来一道喊声，全全盖过班里所有的嘈杂。
——霍柳，李老师喊你去见她！
“来了！”霍柳眼前一亮，拔腿就跑。
细眉毛和齐刘海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
细眉毛挑眉：写？
齐刘海勾唇：写。
写细眉毛：写什么？
齐刘海：《猛男库库爱，傲娇小少爷别想跑！》
*
办公室，高三的各科老师基本都在这，文悦过来的时候，这里静谧的氛围令他发慌。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三下门，李老师听到动静后从办公桌抬起头，平静道：“进来吧。”
霍柳低头：“语文老师，您找我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李老师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不知道该说他耿直好还是坦诚好。
她胸口起伏，翻出这个月校门口的通勤记录，三秒钟内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教师必背话术后，沉着脸道：
“这个月总共三十天，今天是你第八次迟到。之前七次我可以当作视而不见，毕竟你是踩点，课没落下，只要不耽误上课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今天，你直接旷了早上的课，像什么话？”
“你要开染坊了是吧？”
霍柳眼神飘忽，认真地想，他家好像不涉及服装产业，他对设计也没有兴趣，以后应该不会从事这一行。
霍柳昨晚没休息，今早没休息好，头低着低着就开始泛酸，他伸手揉了几下，眼球里有种隔着维度的痒，越揉越痒，眼圈搓红了。
他皮肤白，稍微有点颜色都非常明显，李老师看着这张脸，说着说着就没了脾气，火苗滋溜一下灭了。
说句实在话，这个学生长得好，没什么不良习气，最重要的是，成绩也位列前茅，家长一早跟她谈过，对他不作要求，她一想不行，怎么能这么想，但他听她这个班主任的话，成绩硬是达了标，她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爱睡懒觉而已，这都不是大事儿，其实她没其他不满的，对于这种学生，她对他们本来就没特别的要求。
她往后靠在椅背，狰狞地想，但她对自己有要求。
一个月那点破工资要拿来还房贷车贷，都扣了不得喝西北风去。
李老师：“老师这个月的工资快被你扣光了，你知道吗？”
霍柳：“……啊？”
霍柳瞳孔地震，才知道这事还和学生迟到挂钩。
李老师耸肩：“我们班操行分就二十分，你觉得够用吗？”
这时候旁边座传来一声笑，是隔壁班的一位老师，她说：“你班的学生还真乖。”
李老师跟她客套：“哪有，他可是我这的顽固分子，愁都来不及。”说着，扫了眼霍柳。
霍柳掰手指头。
“好了好了，尽量不要再迟到，晚上早点睡，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霍柳刚想走，她又叫住他，很小声说，“就是迟到了也尽量别被抓到，机灵着点。”
霍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李老师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仿佛预见了下个月的工资。
早说不知道嘛，老师还以为你针对我呢。
霍柳刚进教室，上课铃就响了，下节课自习，物理老师临时占了课用来考试，听到这个消息时，全班哀鸿遍野。
今天本来就有周测，结果四十分钟都不放过，还要拿来小测，命苦啊。
同桌戳戳他：“语文老师跟你说了什么？可以告诉你的好兄弟吗？”
霍柳双臂环胸加扭头：“现在请不要烦我，我要冷静冷静。”
前桌细眉毛递来三张死灰色的试卷，在霍柳面前来回转悠，霍柳抽过来，看左边，她移到左边，看右边，她移右边，看下面，她又贱贱地敲他的桌子，笑嘻嘻地说：
“李老师怎么说教你了，我看你眼睛都红了，”她眨眨眼，指着眼角“被骂哭了呦？”
霍柳炸毛的猫似的，陡然变调：“我才没有。”
细眉毛好整以暇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奇异的光辉，霍柳在这种诡异眼神的打量下忽地安静下来，仰头：
“诈我？不可能，”他转了个身，转到后面的空桌位上，顺带把试卷也摸了过去。
物理老师在上头看到，呵呵笑道：
“霍柳同学做得很好，你们平时抄抄抄，到了高考还怎么抄？高考管得非常严，你们要敢东张西望，就判你们作弊，后果很严重，所以我们从平时就要杜绝抄袭的现象……”
霍柳：“……”
其实他打算过几分钟就转回去的，但说都说了，夸都夸了，现在转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和老师的面子里子都没地搁。
现在他骑虎难下，怎么办，考试还没开始，可他的背好像已经开始累了。
同桌戳他背：“你不累吗这个姿势。”
霍柳嘴比头铁：“这个姿势更能发挥出我的实力。”
“啊？”同桌挠头。
他是个妥妥的学渣，试卷无论难易他都考一个巴掌以内的十位数，根本不懂这些，看了眼文悦，也跟他一起转到后面写试卷。
霍柳吓一跳，震惊道：“你过来干什么？”
同桌：“我想过了，我要为爱浪子回头，我要成为学——霸——”
他羞赧地扭扭身子：“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下个月，最迟下下个月我就要向她表白，她很优秀，我怕她喜欢上别人，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就要非常努力，你看见我脸皮下面的黑眼圈了吗？”
霍柳仔细看了看他，摇摇头。
“努力不是靠黑眼圈来衡量的，熬夜的人不一定成绩好，也可能是学渣。”他认真地说。
“可我们班前二十名都有黑眼圈，但是倒数二十名都没有，我还去问了其他班的人，他们都说一定离不开熬夜。”
过道旁的一个人噗嗤一声：“你一天但凡睡够十个小时都没黑眼圈。咱们熬夜打游戏也是努力熬夜，想当初我还会为了一个连招做三大张纸的笔记。”
“徐辰星，你要加入我们上分大队？”
“欢迎欢迎，小菜鸡，哥带你飞~”
徐辰星连忙摆手。
小测收上去，老师一般都坐在教室改完了直接发下来，霍柳得了个意料之中的数字，扫了眼就将试卷放在桌面仰头发呆，他在回顾上一道难题。
即便只是小测，也有些人被打击到。
一个男生两手各抓试卷一边，上去就是一记热吻，又把试卷拍在桌面，团吧团吧扔进了桌洞：“哇咔咔，我居然考了三十八分，多么性感的数字。”
“要让我妈知道，她得送我爱吃的连环巴掌，打是亲，骂是爱，多点巴掌多点爱！”
“小测出这么难干啥，”也有人抱怨，“四十分种五十道题目，把老子当牛马了这是，脑细胞要死绝了都。”
“难道老蔡要给咱们当今天的额外作业？”
“……别说，还真有可能。”
老师改完就脚底抹油跑了，一点不想看见参差不齐、惨不忍睹的分数，留下一干抓耳挠腮面临超纲题苦大仇深的好学生。
当晚回到家，霍柳瘫在床上，感觉身体被掏空，但题还是要做的，夜还是要熬的。
他想了想，正好哥哥已经提前修好了学分从大学毕了业，这几天应该会在家休息几天陪陪妈妈，课上没弄懂的题可以去问他。
霍柳拿着东西冲进浴室，不知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差点两脚朝天。
霍柳“哎呦”一声叫唤，揉揉屁股爬起来，低头一看，居然是个粉红色的发箍。
“我不是把你放柜子里了吗？”
这个发箍还是他小时候爷爷忽悠他戴上的，说是什么传家宝，一戴就这么多年，直到十四岁那年被人嘲笑，他才把它摘了，裙子也换了。
之后霍柳再没拿出来过。
难道今天早上睡迷糊了，不小心把这玩意掏了出来？
霍柳回头看了眼柜子，表情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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