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霍柳洗漱过后，熟练地接过他哥端来的热牛奶，写完作业之后，刷了点别处搜罗的题，最终以一个长长的懒腰收尾。
白昼隐现，天幕已没了寥落的星子，霍柳站在窗边喝牛奶，静静望着窗外的夜色，洁白的纱窗尾端随风扬起，一下下勾住小腿，又一次次落回墙面。
缠缠绵绵。
吸管很细，他喜欢一点一点嘬，好像永远也喝不完，能给他一点无来由的满足感。
霍柳享受被学习填充的宁静时刻，如果没有某只色批狗崽子在那蹦哒就更好了。
龙英台活了上百年，是个老妖怪了，最是洞悉人心，尤属霍柳这种涉世不深、天真单纯的半大小孩，加之他了解了霍柳将近一百年，早已将他摸了个透。
从头到脚，由里及外。
了如指掌。
从前霍柳趴在他胸口陷入酣梦，他透过朦胧的月光观察他的脸，甚至会数他有多少根头发、多少根睫毛。
这辈子龙英台不打算把以前的花招用在现在的爱人身上，世事变迁，人也会发生变化。
从前相见时，对方鬓角已然斑驳，那是个沉稳的、饱经世事的成年人了，而现在的爱人生活在和平年代，尚且年轻，不能经事，强制性的手段会倒逼出逆反心理，不合适。
他怕伤着霍柳。
他知道，霍柳以前是因为喜欢他，他们算作两情相悦，强制性的手段不过情趣。
现在……
暗色中传来一声轻笑。
时间还很长，这辈子的霍柳资质很好，也还年轻，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慢慢教他，再不济也就是再等个十多年。
扒拉住霍柳细白小腿的狗崽子跳了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霍柳突出的踝骨。
霍柳正喝着牛奶深夜emo，这一下突如其来，濡湿的触感惊了他，他差点没忍住飞起一脚。
霍柳吸了口气，胸口起伏，将牛奶搁在窗台，拎起粉毛小狗，握住它的嘴筒子，作出凶神恶煞的表情，说：
“龙英台，你能不能有个人样，你以前不也是人吗？”
小狗眨眨眼睛，四肢刨空气：“嘤~”
霍柳摇摇他的嘴筒子：“还真把自己当条狗了。”
忽然间，手臂一沉，肥嘟嘟的小狗消失不见，手心握住了一截人类的皮肤。
他睁眼，眼前一花，又被压在了地上，脑后垫了只手。
浓烈的香风扑鼻而来，像只大手松松覆住他下半张脸，抬头又是一双妖异的眼，与其对视时，像陷入了神秘的涡旋，人一旦靠近就被吸入其中，无可自拔。
霍柳迷乱了一会，眼前茫然，又骤然清醒，只因他听到似笑非笑的一声，很轻的一声。
“霍柳，这是我第二次告诉你了。”
“……龙英台是你的小狗。”
*
花谢花开，周末很快到来。
因为推脱不了，要在这天陪他可怜的恋爱脑同桌去他暗恋对象的生日宴，再加上班长几个胁迫，所以霍柳昨晚熬了个大夜，挑挑拣拣做了几套试卷，今日才腾出一天放心地出去耍完。
普通高中的试卷是做不完的，放假两天，说白了就是给学生自习刷题。
霍柳早有先见之明，跟龙英台约法三章：
我写作业的时候别骚扰我；
不许在有除我之外的人前现身；
不能说奇怪的话，别一言不合就碰我；
不能变成小狗撒泼、抢走我的枕头……
龙英台听到这些，他那奇怪又妖异的粉眉抬了一抬，眉心现出一道褶，但他心情很好，口吻是愉快而轻松的，与那副表情所呈现的情绪大相径庭。
他靠在衣柜前，身材颀长，领口大开，因为双臂的挤压胸口显得很饱满，霍柳匆匆扫了一眼，挪开了头。
白花花的。
龙英台带着几分宠溺的语气道：“夫人规矩真多，一口气说这么多条条框框，为夫都有些记不清了，不如……”
霍柳有种他又要飙骚话的预感。
果不其然——
龙英台眼睛发光，耳朵毛刷啦啦地抖：“夫人帮为夫抽背，错了一条，罚为夫抱着夫人睡一宿，为夫可以当夫人的人形抱枕。”
霍柳还在写作业，头都懒得抬一下，听到这句话，嘴角微抽，平静地威胁他：“你要是敢犯事，就不要再在我家了，你对我而言是个大麻烦。”
如果忽略他发红的耳根的话，真会有人以为他如面上那样平静。
龙英台的目光流连在霍柳瘦削单薄的背，带着欣赏的目光扫来扫去，双臂环胸，说：
“夫人大可放心，为夫会处理好一应事谊，包括在夫人快迟到时送夫人上学堂。”
霍柳终于愿意施舍他一个眼神了，拿笔帽指着他：“现在，再加一条，不许喊我‘夫人’。”
“好的，媳妇儿~”龙英台喊着喊着就要扑过来，霍柳双目圆瞪，腾一下从椅子前闪开。
“现在不要烦我！”
门外，路过的霍临川听到这声喊，脚步一顿，转而来到霍柳门口：“小柳，你带同学回来了？”
房里静默了十多秒，再之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霍临川后退几步，靠在自己房门上，就这样看着自己弟弟的门。
他倒要看看藏了什么好东西。
几秒后门被拉开，霍柳脸泛着薄红，呼吸也有点絮乱，随便撇开有些长的刘海，抬头说：“哥，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
霍临川看着霍柳头顶的毛绒耳朵，有些惊讶，他很久没见霍柳戴这玩意了，正想伸手捏几下，霍柳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突变，“哐啷”一声甩上门。
屋里传来一声：“哥，我有点事，待会找你聊，你先忙！”
霍临川：“……？”
*
安觉晓有对联姻的父母，父母各自在外养了人，但因为她的出生，勉强收心，至少表面会装作阖家欢乐。
家人对她没什么要求，因此她报的都是喜欢的兴趣班。兴趣是一个人最好的老师，她就这么斩获了几个奖，算得上一句优秀。
兴许隔代遗传了外祖的智商，她在理科上也有点天赋，一不小心就稳定在了年级前五十，加上她有张不错的脸，在青藤一高也是风云人物之一。
她闺蜜推了推她，朝她努努嘴，意思是人来了。
她立刻整理了下头发，挺起胸脯：“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她有些紧张地握紧拳头。
闺蜜挽住她手肘，对她赞不绝口：“放心吧我的天鹅小姐，今晚你最漂亮了，绝对能迷倒所有人。”
那头，霍柳婉拒了侍应生端来的果汁，躲开扎堆的同学，一个人坐角落生闷气。
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夫人，别气了，气大伤身。”
霍柳也不想生气，但这个人着实混蛋。
他左看右看，没看到附近有人，就小声说：“不许再变成发箍坐我头上，你快点走开，万一你的法术失灵了怎么办！”
龙英台闻言，有些好笑。
这回他没跟在霍柳身边，地府出了点小事，说是之前被霍柳撕碎的恶鬼有了重新粘合的迹象，无常只负责勾魂，行刑的鬼差又在炼狱里，鞭子挥得火热不肯出来帮忙，无常处理不了，便急忙请他回去。
龙英台的本体现下正在忘川河，坐在奈何桥畔等那恶鬼凝聚魂体，只待对方大功告成，他便辣手摧花，一掌将其拍个灰飞烟灭。
这下无奈道：“为夫没有坐在夫人头上，发箍里的只是为夫的一缕神识。”
“夫人，为夫真的很强，法术失效这件事，绝无可能。”
他没说的是，他才不想叫霍柳的这幅模样被旁人看了去，所以这术便更不可能出问题。
霍柳不清楚内情，虽然发箍已经被龙英台弄了个障眼法，别人看不见了，但他用尽所有办法这发箍都会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再次回到他头上，霍柳快气炸了。
他皮肤薄，情绪起伏一大就容易上脸。
龙英台从水镜里见霍柳脸越来越红，脸皱成了个小苦瓜，深知气性大对身子不好，何况霍柳的这具身体本就有异，便收了戏弄的小心思，一字一句解释道：
“你的身体阴气太胜，我的毛发乃纯阳之物，能压住你体内的阴气，这是好事。”
“阴气？”霍柳动作一顿。
龙英台知道他来了兴趣，继续说。
“夫人之前在轮回池睡了太久，灵体已被池水泡透了，轮回池乃三界极阴圣物。阴气对鬼怪是再好不过的补品，所以有时候会有人说见了鬼，其实就是阴气太强，盖过了肩与头顶的三盏阳灯。”
“……”，霍柳僵硬道，“那我爷爷为什么会拿到你的毛，我记得这个发箍是我爷爷自己亲手做的。”
是爷爷当着他的面做的。他记得清清楚楚，狗毛太细太软，爷爷手不够巧，做得气急败坏，差点就将半成品扔了，还是他央着，爷爷才继续做的。
恶鬼已经在黄泉土中凝好了躯体，探出半个头，正要吸一口忘川河畔香甜的阴气，谁知天灵盖一凉，恶鬼懵逼地伸手摸了摸，发现手上湿漉漉的，收手一看。
“哇噻！我的脑浆怎么炸出来了！？”
龙英台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子还埋在土里的鬼，一面继续跟霍柳温柔小话，一面抬腿就是重重一脚恍若泰山压顶，恶鬼哀嚎声震天，几个鬼差缩在彼岸花丛里，抱头安静如鸡。
龙英台拍拍手，扯出早就编好的说辞：“自然是为夫差人送给爷爷的。”
霍柳扯开嘴角，也不知道信没信：“谁是你爷爷了，闭嘴。”
“不过你以后要用今天的法子让别人看不见它，不然我还是要赶走你。”
龙英台笑眯眯点头，一字一顿道：“遵命。”
角落的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在对方的鬼目中看到了震撼。
担忧的事得到解决，霍柳悬起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不用再担心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人一旦空闲嘴就会痒，面前正好是餐桌，霍柳夹了块小蛋糕，蛋糕顶端覆了层米白色的奶油，看着很是可口，霍柳咬了一口。
“好吃吗？这个做好没多久，才从国外空运来呢。”
霍柳咽下嘴里甜到发腻的奶油，发皱的脸哆嗦了两下，缓了缓才转过头，在面对宴会的主人公时已经是另一副得体的面孔了。
他起身：“还行，生日快乐，你的礼物我已经给侍应生了，他待会应该会拿给你。”
安觉晓笑着点了点头，很是文静优雅，眼底闪过一抹失落。
熟悉的人才会面对面送礼，不熟的人只会送上一句冷冰冰的祝贺，至于礼物，想必是随意挑选的。
她暗自打量霍柳的穿着。
他连礼服都没穿……
不过也很好看。
周围的人互相推搡着都看向这边，渐渐地，霍柳和安觉晓成了视线的中心，霍柳没心思注意这个，皱着眉环视一圈，在餐车后面看到盯着十八层蛋糕仰面发呆的徐辰星。
徐辰星嘟囔：妈呀，这么大一个，得吃到地老天荒吧，不过我觉得我三天能干完，嘶溜……
霍柳：“……”
祖宗，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好在徐辰星还没想着钻进蛋糕里快活。见那边一干人挤作一团，看着什么似的，他觉得好奇，也走了上去，结果就被从里头钻出来的霍柳拉走了。
憋着一口气正想说话的安觉晓：“……”怎么都走了？！
她跺跺脚，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个人，拎起裙摆跟了上去。
捧场的人：“？”不对啊，主角到底是谁？怎么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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