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睁开，眼前哪里是他那冷若冰霜又妖冶得别有一番风味的殿下，而是一个黑发如瀑、口若含丹的红衣女子。
他从未见过对方，但能肯定先前的触感绝不是幻觉，手悄悄伸至后腰、去摸藏在腰间的匕首，另一只手却顺势抚过女子腕骨，桃花眼中笑意冽列：“姑娘这是想做什么？”
女子羞赧红脸，反手同他十指相扣：“奴久闻将军大名，对将军思慕已久，不知将军可否赏脸，给奴一个伺候的机会？”
想做什么不言而喻，她这个身份，正妻是不可能的，但服侍完后混个妾室也不错。慕容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指尖轻蹭对方手腕，眼中柔情款款似能将人看化。
她手腕上有冻疮的疤，是不久前刚留下的。这种疤痕凸起状只有敷过狼毒草才会留下。慕容部治冻疮从来用的是气味浓郁的花椒酒，无味狼毒草只宇文部一家才有。
慕容翰眼中笑意更深。
“对了，”女子像条蛇一样，顺势攀上他的身体，欲与他唇瓣贴合：“刚刚将军口中的‘殿下’指的是谁？”
既已了然对方身份，慕容翰微微一笑：“宇文乞得龟。”
“啊？”对方动作一僵，脸色乍变，差点从他身上掉下去。
为什么会在他口中听见自家大人的名字？！！
“嗯嗯嗯，”他想到哪句说哪句：“当年我在白狼山脚遇见殿下，殿下对我一见钟情，硬是生出分桃之念，要我像对待女子那般对他。我觉得这不合礼数，他还不愿意，说什么横竖就做这一次。唉，宇文殿下还是很风骚的，你想听细节吗？总之就是……，这么多年过去还让我念念不忘、老是夜有所思，这不，刚才又梦到他了。”
“啊？！”
她越听越惊讶，随后就是强烈的不适，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长了耳朵。
好男风就算了，为什么宇文大人年轻时还是在下的一方？？？回想宇文大人如今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口中含着的毒药也吐了出来。
姓慕容的还真是不挑食。模样生得英俊，怎么口味这么重？
冲击之下，思绪随之呆滞一瞬。
也正是这一滞，令她再无转圜余地。
慕容翰掐上她的咽喉，温和笑道：“谁派姑娘来的，方便告诉我吗？”
“唔……”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上涌，女子死命挣扎依旧无果。
她本就是宇文部的死士，此番是想借机毒杀慕容翰。她口中所含毒药性烈，一旦咬破外面囊衣，触之即死……看来眼下只能留给自己了。
自尽的前一刻，她拼尽全身力气，吐出了一个微弱但足以被对方听见的——
“皝”。
字音落地的同时，万丈苍穹之上，雷公一鞭抽下，抽得天地面色发白、响声彻空。
暴雨如注，瞬间倾盆倒灌。慕容翰因老天发出的动静打个激灵，待看到那双和落地惊雷一道出现的长靴时，忍不住又是一激灵。
此时红衣女子的尸体还在他手中冒着热气。
“原来将军的真实喜好竟如此。”见状，慕容皝“嚯”了一声，挑眉感叹：“看来得感谢你前几次手下留情了。”
“……”慕容翰确定对方断气后，方跳下榻：“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
“很显然，”慕容皝不以为意：“她应该在此地潜伏了相当久，就为了等你回来。需要我帮你叫人吗？”
慕容翰急忙点头，点到一半，又听他问：“不过我来时听见你问她的幕后主使，不妨先告知一下？”
“好的。”慕容翰直言：“她说是殿下你指使的。”
“你信吗？”
“差点就信了。”
“……”
此话一出，两人仿佛齐齐想到了什么，皆是一顿。
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溅起雨珠满地。
瓢泼大雨下，慕容翰猛一拍掌：“对哦！连我们俩都睡过了还是这么容易被离间，更别提姓段的姓宇文的还有高句丽人、他们彼此还没睡过，那不是更容易了？！”
慕容皝丢下一句“正是如此”，随后气定神闲地走到殿外，再气定神闲和外面一对路过巡视的侍卫道：
“殿中有刺客。”
“……”
*
几天后，三国联军兵临城下，彼此联营数十里，尘土飞扬，声势浩大。光是站在城墙上向下望，底下的动静都忍不住让人腿肚发软。
满城肃杀，大战在即。
慕容翰躲在大棘城一道偏门下，很惬意地——烤着牛肉。
“新鲜出炉，殿下快尝尝！”他第一次亲手调制调料，不知味道如何，急需人试毒。
慕容皝冷眼谢绝：“这牛肉一会要给宇文部送去，你怎么先吃起来了？”
“尝一点又不要紧。殿下怕脏手的话我喂你。”
慕容皝转身离开。
“……”慕容皝走了，慕容翰也不气馁，眼珠子一转，很快发现自己身旁还有一只肉嘟嘟的小团子。
那是慕容皝的小弟弟慕容评。年方五岁，圆头圆脑，脸上婴儿肥尚未褪去，十分讨人喜欢。
于是他伸手，像招呼小狗那样：“阿评，过来！元邕哥哥给你吃个好东西！”
牛肉和美酒是送去了，让使者带的话也带到了。唯恐段部和高句丽的人听不清楚，使者还跑向不同方向，对着不同的人说了很多很多遍。
使者说的话是：“崔大人的信我们已经收到了。”
这样，在段部和高句丽两家看来，他们和崔毖、宇文部反倒像是合起伙来坑他们的，想不起疑心都难。
“万一他们不退兵怎么办？”慕容评被慕容翰的调料辣哭了，狂饮不知道多少杯水，现在声音极其沙哑，眼圈还是红的。
“不会。”慕容翰宛如无事发生，信誓旦旦：“高句丽前不久刚抢了大晋的乐浪、玄菟，肯定心虚崔毖会拿此事做文章。”
“那段部呢？”慕容评再问。
“段部什么秉性？”慕容皝冷冷一笑：“他们见高句丽走了，不怀疑有鬼、难道还敢留在城下？”
慕容评呆了老半天，那道懵懵懂懂的视线就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游移，最后问：“那宇文部呢？”
“两家都跑了，就剩个宇文部，能来多少人？总不至于豁出去跟我们鱼死网破。”慕容翰打着哈欠：“阿评尽管安心，不会有事的。”
结果当天入夜，又见一颗巨大扫把星划过天际。
第二日，高句丽与段部退兵。
与此同时，宇文部开始源源不断地征集壮丁。
白天征、晚上征，日夜不停地征。
直到在大棘城外建起了一眼望不见头的四十里连营。
“段部与高句丽走了正好，无需再与人分利！四十万大军尽在吾手，何愁踏不平区区大棘城？！”——宇文部的首领宇文乞得龟在城外如是放着狠话。
“……”
城内，慕容翰这下服了：“还真要鱼死网破？”
他转头就向单于请辞：“宇文部来的人太多，趁他们还没形成合围之势，卑职先回徒河暂避风头。”
慕容评被他欺负上瘾了，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瓦声瓦气：“元邕哥哥你是不是害怕了、要丢下我们逃跑？”
“呵呵。”夜色浓郁，慕容翰单人单骑正准备从偏门溜出。闻言，用力揉揉慕容评的脑袋：“过几日你自会知道。”
“快走吧。”给他送行的慕容皝有点不耐烦：“早回徒河早安全。”
“嗯嗯。”慕容翰跃跃欲试：“那下次见面，就要考验我和殿下的默契了。战场上瞬息万变，靠书信往来不一定来得及，殿下可要看准时机出兵哦。”
慕容皝答哦，而后仿佛能透过城墙隔空看见城外豪情万丈牛气冲天的宇文乞得龟，朝那方向努了努嘴：“放心，至少比你跟他之间默契。”
“哈？”
慕容翰愣了好一会，方艰难道：“殿下你误会了，我也不是对什么人都、得起来的。”
“是这样吗？”慕容皝微微皱眉：“在偏殿听到你说那席话，还以为你来者不拒。”
“怎么可能……”他扶额，被他说的有点想吐，接着反应过来，愁眉苦脸哀叹：“等等，岂不是说殿下你很早就来了？那你就眼睁睁看我遇险么？唉，不愧是我的殿下，心肠是硬如铁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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