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徐琢带集结完的小队混入南罗,只等慕容翰到来,一行人立马离开。
可有人不慎,露了马脚。引来宇文部的人后,他又怕死,选择出卖徐琢。
徐琢回到落脚点,看见手下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近乎神经质地嘀咕:“对不起,徐将军对不起,你不要怪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人吗?”涉夜干拿匕首指了指徐琢,又看向慕容翰:“好端端的进来南罗城,你说说,他是来找谁的?”
慕容翰疯了,装得很像。
但从抓住徐琢的那刻起,他不信了。
这么巧,徐琢乔装打扮进入南罗城。
这么巧,一路流浪乞讨的慕容翰也来了南罗城。
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他要慕容翰亲口承认与徐琢早有勾结,然后把他们俩一起杀掉!
“……”
慕容翰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很窝囊地大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
一边叫,一边拔腿往外面跑。
“跑什么?回来!”涉夜干才不放过他,重新把人拽回来,扔到地上,逼他和徐琢四目相对:“说啊!你认不认识他!”
慕容翰哭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抖若筛糠:“别……别我害怕,我害怕啊!为什么有那么多血……放过我,放过我呜呜呜……”
短短半天,徐琢几乎尝尽了宇文部对付重刑犯的招数,周身伤痕见骨,内伤无数。此刻,他安静地看着慕容翰,一言不发。
“你还装?!”涉夜干暴怒,接着又是冷笑,很冷很冷的笑:“没关系,你爱装,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现原形!来人!”
一个一身腱子肉、凶神恶煞的大汉出现在门边,手中拿一根烧得通红的烙棍。
“不要啊啊啊啊啊!”慕容翰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手脚并用,跟涉夜干求饶:“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很听话的!我绝对听话!用这个打人……会死的!”
“你还知道会死?”涉夜干弯腰,拍拍他的脸,伸舌舔了舔嘴唇:“放心,不是给你准备的。”
下一刻,烧红的烙棍狠狠敲在徐琢背上。
后者惨叫一声,一口血吐在慕容翰脚边。
铁棍,是刚从火上取下来的。触及皮肉,难免粘黏。
黏住皮肉再扯开,便是生生地从活人身上撕下皮下来。
霎时间,皮开肉绽,诡异的焦糊味掩盖了一切血腥。
一碗盐水,从徐琢头上缓缓倒下,顺眉骨鼻梁流入颈中,流向后背,没入刚刚暴露在空气中的粉色嫩肉中。
万箭齐发,万针穿心。
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喉咙似破了个洞,里面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
“如何?”慕容翰彻底傻了,眼眶欲裂,那把过去柔顺、现在干枯,凝着血泪的金发,被涉夜干抓起,又是一句质问:
“慕容将军现在,该认识他了吧?说,他叫什么!”
“我……我……”他颤抖着,下意识把自己缩成一团,往尽可能远离徐琢的地方挪:“为什么要打他?我说认识他的话……他就,就不用再挨打了吗?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王六?李五?赵四?”
“妈的!你还要装?!”涉夜干又来火了,刀柄狠敲他的脑袋,后者立马头破血流。
他觉得慕容翰也该吃点苦头,正巧手中有匕首,手腕一翻,对着他那只撑地的右手,亮出刀刃。
慕容翰发现了他的意图,想把手藏在身下。但很快,双肩被摁住,后腰被踩住,几个狱卒一齐上阵,禁锢他的同时,强迫其将右手暴露在涉夜干刀下。
“不要,不要……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要是能争气点,想起他的名字,你的食指就能保住了。”
“那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想起来了!他叫吴大壮是不是?!对,吴大壮!”
“你找死!”
刀刃划开皮肤,正要往下,徐琢再吐一口血,竟奇迹般地开口说话:“我说了,我奉燕王之命,前来查探南罗城地形,现在落在你们手里,无非一死,何必找个早就该死的叛徒,对我诸多羞辱?”
声音很虚弱,用词却铿锵。
匕首在食指关节处停住,涉夜干狠狠捏住慕容翰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听见没?你最好的兄弟在骂你叛徒!快点想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不然……”
他有了新的想法:“不然我把你好兄弟的手指割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这……这……”他不认识徐琢,也不知道眼下到底发生什么,总之,作为一个理解能力非常有限的疯子,涉夜干只要不割自己的,怎么样都好。
“那就……割他的吧……”
胸膛钝痛,如被千斤巨石压中,肋骨根根碎裂。
有一柄尖刀,从喉管插/入,一路往下。刀尖绞得五脏六腑鲜血淋漓。
“慕容将军这骨头果然够软,跪得够快。”涉夜干称赞,拉起徐琢的右手,一路拉到慕容翰眼前。
那只手,曾经跟他掰了无数次手腕,揍了他不知道多少拳,现在五个指甲掉了三个,粉嫩的肉上插/着银针,就那么直勾勾的洞穿。
没有任何犹豫,冷酷到极点的寒芒闪过。
绝望无边。
喉头的血涌到嘴边,慕容翰狠狠咽下,眼底猩红。
是先前哭得太狠的缘故。
“……”而徐琢这边,其实还好,因为身上痛得地方实在太多,所以分辨不出哪个是食指的痛。只觉得末端有一点凉。
遗憾是一壶打翻的小酒,在心里淡淡慢慢的晕染开。他迅速瞥了一眼,又不太忍心细看,知道自己日后骑马拉弓、写诗作画,显然都不能够了。
眼前的慕容翰,吓到神智失常,额角青筋根根暴起。是真疯了?显然不是。不然,无法解释为何他现在恰好出现在南罗城。
可要是假的……未免太像,他完全辨别不出来。他暗自心想,果然还是高估自己,自己认不出元邕。这些年,元邕经历了什么呢?
“还是不说?”他一本正经朝慕容翰撒谎:“只要你承认认识他,叫出他的名字,我保证,今晚立刻到此为止,从此之后也再不为难他。给他找最好的医官治伤。”
“别,别打我……”
“几十年的兄弟,他为你,一路从革职到流放,你就贪生怕死到这程度?”涉夜干继续。
“别,别打我……”
讲来讲去就那么几句,对牛弹琴。
又有狱卒端一盆盐水进来,把徐琢那只惨不忍睹的右手抓着,硬生生就往水盆里按。
“啊!”
惨叫声连绵不绝,锉刀般刮磨人耳骨,一场永无止境的心肺煎熬。
“只要你叫他一声,就叫一声!我立马让他们停下!他就可以不用再那么痛苦了。”折腾到最后,涉夜干都不耐烦了:“叫啊!哑巴了?!我让你叫!”
“我……呜呜呜呜呜呜……”慕容翰不知所措,只能哭,哭到最后,哭得嗓子哑了,哭得胃里泛酸,开始呕吐。
鲜血混着无法消化的干草树叶,黏糊糊在地上散发恶臭。
沾湿自己的头发,还有很多溅在徐琢身上。
徐琢断指飞溅的鲜血,也溅进过他眼底,须臾间又被眼泪稀释。
不如就、一起死了吧。
心里冷不丁升腾起一个念头。
麻木的心脏,开始动摇。灵魂飘到了离自己身体很远的地方,冷眼旁观。他只能知道,徐琢为自己断了一根手指,徐琢为自己,全身上下受了无数的伤。
人活百年,反正都要死的。反正。
金眸开始涣散,干裂的唇轻颤,一些不成词句的字音,即将吐出。
“我还是那句话!”徐琢对涉夜干放狠话,奈何没有抬头的力气,只能平视。
平视与自己近在咫尺的,精神已经崩溃的慕容翰:“无论如何,我都是燕王陛下的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将来……自会有人为我踏平紫蒙川!”
慕容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很好,很好!”涉夜干暴怒:“你自己找死,那我成全你!”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一场接一场的重复。
天,渐渐泛起鱼肚白。头顶一扇小小的铁窗,光影斜照。
从来受再多伤都离死很远的徐琢,这回是真的离死很近了。流的血能装满一个大缸,更别提蜕的皮掉的肉。医官搭了搭他的脉,朝涉夜干轻轻摇头。
意思是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于是,最后,没办法了的涉夜干抽出马刀,往慕容翰怀里一塞:“杀了他!”
刀鞘掉在地上,轻轻敲断人的脊梁。
“……”近乎虚脱的慕容翰,连转眼珠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接过刀就很没用的手指一软。
刀落在刀鞘上,弹开,其声铮铮然。
“让你杀了他!”他在他耳边吼:“杀了他!我就信你跟他没有关系!我就不会杀你了!你不杀他,我就杀你!”
最后一句话,非常简明扼要,在疯子可以听懂的范畴内。
慕容翰弯腰,哆哆嗦嗦把刀捡了起来。
抬脚,没迈出两步,又腿软跪倒。
只好一点一点爬到徐琢身边。
徐琢只剩下一口气,看见他,勉力睁了一下眼睛。
懒洋洋的,一如过往,他在徐琢每个午睡档口故意把他叫醒,然后拍掌欣赏其怒不可遏的样子。
杀个人而已,他从小到大杀过那么多人。区区一个伤号,算什么?
当然不算什么。
对伤成这样的人来说,活着还比死了痛苦呢。
慕容翰深呼吸一口,自以为心理建设良好,刀刃落下的那刻,突然转头:“不……不行……我害怕……他会不会变成鬼回来找我?不要,不要,要不你来杀?你来杀吧!我真的好怕啊!我怕鬼,我怕鬼啊啊啊啊啊!”
“怕鬼?还是怕死?”
“都怕,呜呜呜……”
“怕……”
“被人、的时候怎么不怕?”
涉夜干的话,竟然被徐琢打断。
“你说什么?你不许污蔑我!”流浪这些年,慕容翰污言秽语没少听,能知道这背后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生气,脸涨得通红。
“我说错了吗?”徐琢生怕自己死在这时候,语速很快,泄洪似得把一肚子话翻葫芦倒水倒了出来:“你天天在宇文部被千人、万人、,被、得爽吗?有我当年、得你爽吗?说话啊!”
“我说你、、!”慕容翰的怒火被彻底点燃,第二次拿起地上的马刀。
涉夜干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旁观。
对一个怕血的疯子来说,要是他拿起马刀就一刀砍下,反而显得奇怪。
现在这样……
他开始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慕容翰就是彻头彻尾疯了、失忆了,而徐琢,就是奉慕容皝之命,过来探勘地形的。
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刀,很锋利,削铁如泥。
眼下,天衣无缝,是最好的时刻。。
彼此眼中的默契一闪而过。
阳光惨淡,刀刃入肉的“噗呲”一声,滚烫的刺耳。
两人贴得很紧,虽中间横插一把煞风景的马刀,旁人看上去仍像拥抱。
损友一别经年,重逢之时,自然要好好抱一下。
背对涉夜干,慕容翰可以很肆意地落下一滴泪。
那滴泪,洇入徐琢的衣领,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一个很小很小的湖泊,悄无声息地,淹没了他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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