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夏末，蝉鸣还没褪尽最后一丝聒噪，陈念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临州一中校门口时，手心的汗把录取通知书洇出了浅痕。
行李箱轮子碾过校门口的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像在替她数着逃离苔石镇的步数。
身后是母亲凌晨塞给她的煮鸡蛋，还温在帆布包里。而眼前是刻着“临州一中”四个烫金大字的校门，比镇上中学的铁门气派十倍，连风里都飘着陌生的、带着樟树清香的味道。
报到处的老师指了方向：“高一（1）班在三楼最东头，快去看看座位吧，今天报到最后一天，估计都坐满了。”
陈念攥紧帆布包带子，心跳得比中考查分那天还快。
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钟恩淇的名字——那个从初一就跟她挤一张宿舍床、分享半块辣条的闺蜜，昨天在电话里雀跃地喊：“粥粥！我在（2）班！就在你们隔壁！下课就能窜过来找你！”
这是她整个暑假里，除了收到录取通知书外最开心的事。
三楼走廊里挤满了搬书、打招呼的学生，喧闹声撞在墙壁上，嗡嗡地响。
陈念踮脚看见（1）班的门牌，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登记名单，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只剩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
“陈念是吧？”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指了指那个空位，“快去坐吧，就等你了。”
陈念低着头快步走过去，行李箱在安静的过道里拖出“沙沙”声，她感觉有好几道目光落在背上，烧得她脖子发烫。
这让她想起初中时，每次被妈妈当着邻居的面骂“乱花钱”，她也是这样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影子。
好在座位靠窗。她放下行李箱，刚把书包塞进桌肚，窗外就飞过来一个纸团，“咚”地砸在窗玻璃上。
陈念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窗户外沿扒着颗脑袋，是钟恩淇。
女孩扎着高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翘，正冲她挤眉弄眼，比了个“下课等我”的口型，然后像只受惊的小雀，被路过的老师一瞪，“嗖”地缩回了（2）班的方向。
陈念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里那点初来乍到的局促稍微被安抚一点。
她把纸团捡起来拆开，是钟恩淇歪歪扭扭的字：“听说你们班有帅哥！你赚了！”
帅哥？
陈念下意识地抬头，视线越过前排同学的后脑勺，往前扫了一圈。最后一排就她一个人，难道是……她迟疑着转过头，看向斜前方隔着两排的位置。
那个男生背对着她，坐得笔直，白衬衫领口扣得整齐，后脑勺的头发又黑又软，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边。
他正低头翻着一本物理课本，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翻书的动作轻得几乎没声音。
是挺好看的。
她从书包里掏出妈妈给的荔枝，是昨天临走前妈妈硬塞进来的，装在保鲜盒里，颗颗饱满，红得发亮。她剥了一颗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
突然就想起昨天早上，妈妈蹲在行李箱旁，一边往里面塞洗衣粉，一边嘟囔：“到了新地方别省钱，食堂吃不惯就自己买，别学你爸似的抠搜……”
话没说完，爸爸从外面打工回来，带着一身汗味进门，两人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
妈妈的声音尖利，爸爸的声音沉闷，最后妈妈把手里的洗衣粉“啪”地摔在地上，吼道：“要不是为了你们俩，我在这破镇子里熬什么熬！”
陈念当时正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二手相机，镜头盖被她抠得发白。她没回头，只是悄悄把相机塞进了书包最里层——那是她的秘密，是她要离开苔石镇的船票。
“叮铃铃——”预备铃响了，班主任拍了拍手：“安静一下，我们点名认识一下……周舒怀。”
“到。”
一个清冽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不高，却带着种莫名的穿透力，像冰水滴在青石板上，瞬间浇灭了教室里的嘈杂。
陈念抬起头。
那个男生站了起来，转了半个身朝班主任点头。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她看清了他的眉眼——眉骨很高，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浅淡的线，眼神很静，像苔石镇那条常年不怎么流动的小河，却又比河水亮，藏着细碎的光。
他就站在那里，明明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校服，却好像浑身都带着“别靠近”的气场，又偏偏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荔枝核差点没捏稳。
她看见男生坐下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最后一排，两人视线短暂地撞在一起，像两片羽毛轻轻碰了一下。
陈念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低下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飞快地把荔枝核扔进桌肚，耳朵却竖了起来，把“周舒怀”这个名字，悄悄刻进了临州一中的第一天里。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樟树的清香，也带着点苔石镇没有的、自由的味道。
陈念偷偷抬起眼，看见周舒怀又低头看书了，阳光在他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她心里悄悄冒出来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涟漪。
她摸了摸书包里的相机，镜头盖冰凉。或许，在这个没人认识她的新地方，她可以拍下点什么。比如窗外的云，比如隔壁班闺蜜的笑脸，比如……刚才那个清冽的名字，和他眼里的光。
临州的风，好像真的不一样。它吹走了苔石镇的压抑，也吹来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崭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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