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被鸡叫吵醒的。不是那种尖利的啼鸣，是小鸡崽细细的“啾啾”声，像串在风里的银铃，裹着露水的清甜味儿，从鸡笼那边飘过来。
林夏揉着眼睛推开门，正看见李叔叔蹲在鸡笼前，手里举着个豁了口的小瓷碗，小心翼翼往里面倒温水。“李岩昨晚送过来的，说这碗养得润，不烫嘴。”老人家回头冲她笑，晨光落在他鬓角的白霜上，像撒了把碎金。
鸡笼里的黄毛球已经凑到碗边，踮着脚啄水，小脑袋一点一点，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了闪就没了。小暖蹲在笼边，尾巴卷成个圈，盯着小鸡的动静，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倒真有几分保镖的架势。
“你看它，比谁都上心。”张阿姨端着簸箕从厨房出来，里面是晒得半干的蒲公英，绒毛褪了些，露出浅绿的叶片，“快来帮忙翻晒，今天日头足，傍晚就能收了。”
竹匾放在院子中央，阳光把蒲公英晒得软软的，散出清苦又干净的味道。林夏伸手翻搅时，指尖碰到一片半卷的叶子，里面藏着只七星瓢虫，红底黑点，像枚小小的纽扣，被她一碰，慢悠悠地爬出来，顺着竹匾的纹路溜达。
“这虫子是好的，吃蚜虫。”张阿姨凑过来看，“以前种油菜，就盼着田里多来几只。”
李叔叔补完了篱笆，又去侍弄院角的几株向日葵。幼苗刚没过膝盖，叶片上还沾着晨露，被他用布轻轻擦过，立刻精神起来，茎秆挺得笔直。“等结了籽，炒给小暖当零嘴。”他对着幼苗嘀咕，像在跟老朋友说话。
临近中午时，李岩来了。白大褂换成了浅灰色的T恤，袖子卷到肘弯，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他手里拎着个竹篮，掀开盖布，里面是些刚摘的小番茄，红的像玛瑙，黄的像蜜蜡，还带着片翠绿的叶子。
“我妈种的，说给小鸡添点维生素。”他把番茄放在石桌上，目光扫过鸡笼，看见那只小瓷碗，嘴角弯了弯，“看来它们还挺喜欢。”
“何止喜欢，刚把一碗水都喝光了。”林夏端出张阿姨泡好的茶，玻璃杯里蒲公英和金银花浮浮沉沉，汤色浅黄，像淬了阳光，“尝尝？张阿姨说你带的金银花配着正好。”
李岩接过茶杯，指尖没再缩，稳稳地握住。茶水微凉，带着清苦的回甘，顺着喉咙滑下去，把暑气都压下去了。小暖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跃跳上石桌，爪子搭在李岩的膝盖上，盯着他带来的小番茄，尾巴尖飞快地扫着桌面。
“馋猫。”李岩无奈地拿起颗黄番茄，捏着蒂部晃了晃。小暖立刻弓起身子，前爪试探着去够，扑空了就“喵”一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林夏看得笑出声，刚要说话，就见小暖脚下一滑，带倒了李岩手边的茶杯，茶水洒在他的T恤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哎呀！”林夏赶紧去拿抹布，李岩已经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擦着衣服，耳根又红了，像被茶水烫过似的。“没事没事，天热，一会儿就干。”他说着，眼睛却瞟向小暖，小家伙正缩在桌角，假装舔爪子，尾巴尖却偷偷勾着片番茄叶，一看就没诚意。
“罚你今天不许吃番茄。”林夏点了点小暖的脑袋，转身去屋里给李岩找干净毛巾，回来时正看见他蹲在鸡笼前，用指尖轻轻碰小鸡的绒毛。黄毛球不怕生，啄了啄他的指甲，李岩的手顿了顿，眼里漾开点极浅的笑意，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午后的阳光把院子晒得暖洋洋。张阿姨在厨房烙玉米饼，香味混着蒲公英茶的清苦飘出来，勾得小暖在门口转圈圈。李岩帮着李叔叔把晒好的蒲公英收进布袋子，老人家数着“够喝到秋收了”，笃笃的算盘声从屋里传出来，和饼铛里的滋滋声凑成了调子。
林夏坐在画前的藤椅上，又看那幅“时光会发芽”。阳光透过窗玻璃，在画里的老槐树下投下块光斑，慢慢移动，像只看不见的手在轻轻抚摸。她忽然发现，画里石桌的角落，还画着半盏没喝完的茶，杯沿沾着片蒲公英绒毛，和此刻她手边的茶杯一模一样。
“原来他连这个都记得。”林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味清苦，心里却甜丝丝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默发来的照片：一只橘猫蹲在画板上，爪子踩着未干的颜料，画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主角有点调皮”。
林夏笑着回了个猫咪打滚的表情包，抬头时看见李岩站在院门口，正对着手机打字，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过来，愣了一下，随即举起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张向日葵幼苗的照片，配着行字：“它们在偷偷长个子。”
傍晚时来了对老夫妻，拎着个竹篮，里面是自家种的黄瓜和茄子。“路过就来看看，你张阿姨的蒲公英茶上次喝着舒坦。”老奶奶拉着林夏的手说话，老爷爷则蹲在鸡笼前，逗得小鸡“啾啾”直叫，小暖在他脚边蹭来蹭去，像找到了新玩伴。
张阿姨留他们吃晚饭，玉米饼卷着炒茄子，配着蒲公英茶，吃得满嘴清爽。老爷爷讲年轻时在山里采蘑菇的事，说有次迷了路，靠跟着萤火虫才走出来，“那光虽小，凑在一起就亮得很”。
饭后老夫妻要走，林夏往他们篮子里塞了些晒干的蒲公英，“回去泡着喝，解暑。”老奶奶笑着拍她的手：“姑娘，你这民宿啊，住着比家里还安心。”
送走客人，院子里只剩下虫鸣声。李岩帮着收拾碗筷，林夏在旁边洗碗，水声哗哗的。小暖趴在灶台上，看着锅里剩下的玉米饼渣，尾巴摇得像个小扇子。
“明天我休班，”李岩突然开口，水流声顿了顿，“可以来教小暖认小鸡吗？它好像还分不清谁是保护对象。”
林夏抬起头，正撞见他眼里的笑意，像盛着晚星的光。她点点头，水珠从指尖滴落在灶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颗刚落下的星星。
夜风带着蒲公英的清香吹进来，客厅墙上的画在月光下静静立着。林夏看着画里那个拎着猫笼的背影，忽然觉得，微光民宿的时光确实在发芽，不是急急忙忙地长，是像蒲公英的根，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往深处去，扎得稳稳的，带着希望和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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