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被小暖踩醒的。
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扑腾,是肉垫踮着床单,一下下往林夏脸颊凑,带着点刚从院子里滚过的青草香。林夏睁开眼时,正对上它圆溜溜的琥珀色瞳孔,里面映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晨光,像落了颗星星。
“饿了?”她捏捏小暖的耳朵,指尖沾到点湿软的泥土——不用看也知道,这捣蛋鬼准是又去扒李叔叔种向日葵的土了。
果然,刚推开房门,就见李叔叔蹲在院角,正用小铲子把翻出来的土填回去,嘴里念叨着:“小暖同志,这是给向日葵扎根的地,不是你的猫砂盆啊。”他面前的泥土上,赫然印着几个梅花形的小爪印,深浅不一,像谁盖了串俏皮的邮戳。
小暖缩在鸡笼边,假装看小鸡啄食,尾巴尖却心虚地卷成个圈。鸡笼里的黄毛球比刚来时长壮了些,绒毛间冒出点嫩红的羽管,此刻正围着那只豁口瓷碗抢食——碗里是张阿姨切碎的番茄丁,红通通的,混着小米,被啄得沙沙响。
“你看它,还知道找靠山。”张阿姨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竹篮里放着刚蒸好的南瓜馒头,热气腾腾的,把晨雾都染得甜丝丝的,“快来吃,凉了就不暄软了。”
馒头是金黄金黄的,掰开时能看见细密的气孔,咬一口,南瓜的清甜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林夏刚吃半个,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青石板上。
出去一看,是只青花瓷的小碟子,里面盛着半碟猫粮,边缘还沾着片银杏叶。碟子旁蹲着只三花猫,尾巴粗粗的,正歪头看她,眼神怯生生的,见林夏走近,立刻弓起背,却没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像在讨饶又像在撒娇。
“是隔壁老周家的‘花花’,”李叔叔跟出来,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前阵子下崽,瘦得很,许是闻着香味来了。”
张阿姨从厨房又拿了个馒头,掰碎了放在花花面前的地上。三花猫犹豫了一下,见小暖只是蹲在门内舔爪子,没要过来打架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吃起来,尾巴慢慢放松,垂在地上轻轻扫着。
“看来是把这儿当安全区了。”林夏靠在门框上笑,看花花吃得香,忽然觉得这清晨的院子格外热闹——鸡叫、猫呜、张阿姨翻动竹匾里蒲公英的沙沙声,还有远处稻田里隐约传来的蛙鸣,凑在一起,像支没谱的歌。
临近中午时,天忽然阴了。云层压得很低,把阳光都揉成了淡金色的纱,风里带着点湿意。李岩来的时候,手里没拎竹篮,反倒扛着把旧木柄的伞,伞面上印着褪色的蓝印花,像从哪个老箱子里翻出来的。
“我妈说看云像要下雨,让我把这个送来。”他把伞靠在门廊的柱子上,目光先落在鸡笼上——小鸡们正挤在瓷碗边打盹,碗里换了新的温水,“它们好像又胖了点。”
“张阿姨每天给加蛋黄,能不胖吗?”林夏指着院角,“你看,向日葵也冒新叶了。”幼苗比昨天又高了些,新抽的叶片卷着边,像只攥紧的小拳头。
李岩走过去看,指尖轻轻碰了碰新叶,没碰断那层薄薄的绒毛。“长得挺快。”他说这话时,风刚好吹过,带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比穿白大褂时多了点烟火气。
雨是午后落下来的。不是倾盆大雨,是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院子里的一切都蒙上层朦胧的白。张阿姨把竹匾搬进屋檐下,李叔叔在鸡笼顶上搭了块塑料布,小暖和花花并排蹲在门廊里,看雨珠打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圈圈小小的水花。
“下点雨好,蒲公英根能扎得更深。”张阿姨泡了新茶,这次加了几粒枸杞,汤色变得更温润,像夕阳落在溪水里,“李岩,你上次说膝盖阴雨天会不舒服,多喝点这个。”
李岩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没像以前那样立刻移开。他喝了两口,看向林夏:“你那幅画,今天能画吗?”
“刚好,”林夏指指画架,上面铺着新的画布,“想画雨里的院子。”她搬着画架到门廊下,铅笔刚落下,就见小暖忽然蹿过来,一跃跳上画架旁的矮凳,尾巴一甩,扫过调色盘——蘸了点淡蓝颜料的尾巴尖,在画布边缘印了个浅浅的猫爪印。
“哎呀!”林夏想去擦,李岩已经递过湿巾,“别擦,这样挺好。”他指着那个爪印,“像雨珠落在画上了。”
林夏看着那枚歪歪扭扭的爪印,忽然笑了。可不是嘛,淡蓝色的,圆圆的,真像雨珠砸在布上晕开的痕迹。小暖仿佛知道自己做了好事,用脑袋蹭林夏的手腕,呼噜声盖过了雨声。
雨快停时,来了位客人。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背着个帆布包,头发微湿,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地图。“请问……这里是微光民宿吗?”她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确定,“我导航导到村口,跟着蛙鸣声走过来的。”
“是这儿,快进来歇歇。”张阿姨递过干毛巾,“刚下过雨,路不好走。”
姑娘叫晓棠,是个插画师,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她打开帆布包,里面露出个速写本,翻开一页,画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窗户——老木头窗、雕花窗、糊着纸的窗,每扇窗里都画着盏灯,暖黄的,像星星落进了框里。
“我总觉得,有灯亮着的窗户,都藏着故事。”晓棠喝着蒲公英茶,眼睛亮晶晶的,“刚才在村口看见这儿的灯,就觉得该进来看看。”
林夏把画架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晓棠立刻拿出画笔,对着雨后天晴的院子画起来,笔尖沙沙响,和屋檐滴下的雨珠声合在一起,格外动听。小暖凑过去看,被她轻轻顺毛,居然乖乖地趴在她脚边,当了回模特。
李岩要走时,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彩虹,像块被谁不小心碰掉的糖。他拿起那把蓝印花伞,却没撑开,只是扛在肩上。“明天我带点玉米须来,”他说,“我妈说煮水喝能消水肿,给小鸡和小暖都试试。”
“小暖可不爱喝没味道的水。”林夏想起它每次喝水都要先闻半天的样子,忍不住笑。
李岩也笑了,眼角弯起个浅弧:“那就掺点牛奶?”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林夏的画,目光在那个猫爪印上停了停,“画得很好,有灵气。”
晓棠在旁边插嘴:“是呀,那个爪印特别妙,像老天爷不小心按上去的章。”
林夏的脸颊有点热,像被雨后的阳光晒着了。她看着李岩的背影消失在彩虹尽头,手里的画笔在画布上添了道淡淡的光,正好落在那枚猫爪印旁边,像给它镀了层金边。
傍晚时,晓棠画完了画。院子里的向日葵被雨水洗过,绿得发亮,鸡笼里的黄毛球挤在一起打盹,小暖趴在晓棠脚边,尾巴尖偶尔扫过她的速写本。画纸上,门廊下的灯亮着,光晕里飘着片蒲公英的绒毛,像个小小的梦。
“我明天还能来吗?”晓棠小心翼翼地问,“我想画小鸡长大的样子,还有……小暖的爪印会不会再变魔术?”
“当然能。”林夏给她续上茶水,汤色在灯光下泛着暖黄,“这儿的故事,慢慢听。”
夜风带着泥土的腥甜吹进来,屋檐下的灯影摇摇晃晃,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林夏看着晓棠认真给小暖画速写的样子,看着张阿姨和李叔叔在厨房分装晒干的蒲公英,忽然觉得,这微光民宿就像个大磁石,吸引着那些需要温暖的人,也悄悄把大家的暖意,都攒成了光,亮堂堂的,不怕雨,也不怕黑。
小暖打了个哈欠,爪子踩在晓棠的速写本上,又留下个浅浅的印子。这次是粉色的,大概是刚才偷摸蹭了晓棠的颜料盘。大家都笑起来,笑声混着远处的蛙鸣,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荡出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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