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无咎这一口咬得刁钻,唇瓣几乎擦过昭虞的指尖。
糕点边缘留下清晰的齿痕。
昭虞手腕一转,将剩下的半块塞进他口中:“师兄还小吗?”
灼无咎被噎得咳嗽,糕点碎屑沾在唇角,他故意不擦,直到昭虞忍无可忍的掷来一方绣帕。
他慢条斯理擦净,帕子却顺势收进前襟,雪色丝绢没入绛红衣领,不见踪影。
烬苍捧着那块雪白的糕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怎么不吃?”昭虞问。
烬苍回神,仓促咬下一口
是梅子,许是制作糕点的人手艺不佳,酸甜味伴随着苦涩在舌尖化开。
“昭昭!”
脆生生的呼唤撞碎凝滞。江兰浸发间的兰花簪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簪尾悬着的铃铛在奔跑中洒落细碎清音。
她急刹在石阶前,杏眼在三人间转了个来回,突然盯住烬苍手中残缺的糕点。
“我的呢。”她拽了拽昭虞的袖子,绢纱被拽出涟漪。
昭虞从食盒最下层取出一叠:“你的在这。”
江兰浸欢呼一声,还没吃,又倾身去嗅烬苍手中那块:“你的甜吗?”
烬苍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那个是梅子的。”灼无咎压下嘴角的笑意,清了清嗓子,“昭虞特意准备的。”
特意二字碾得极重。
江兰浸眨眨眼,果然抓到了关键,把自己的推到烬苍面前:“换。”
“兰浸。”昭虞指尖按住瓷碟,眼风扫过灼无咎。后者正低头整理护腕,唇角却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有什么关系嘛。”江兰浸却误会了昭虞的意思,声音有些闷:“昭昭以前都让我先挑的。”
烬苍看着昭虞,又看看江兰浸期待的眼神,默默递出了自己的糕点。
江兰浸咬了一大口,然后僵在了原地,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
她艰难地咽下去,眼泪都要出来了:“好、好酸。”
灼无咎故作苦恼的叹了口气:“都说了是梅子了。”
江兰浸最讨厌的梅子。
昭虞叹了口气,递过自己的茶盏,江兰浸咕咚咕咚灌下去,委屈巴巴地蹭到她身边:“昭昭……”
“自找的。”昭虞弹了下她的额头。
蹙眉看向灼无咎,他却无视昭虞责备的目光,转身看着烬苍:“继续。”
“今日先到这里。”
昭虞指尖拂过烬苍红肿的掌心,“伤成这样,怎么握剑?”
昭虞的触碰很轻,凉意从手腕的脉搏辗转到心尖,烬苍心若擂鼓。
“咦?”江兰浸歪头,瞥见烬苍泛红的耳尖:“你发烧了吗?”
烬苍仓皇后仰:“江姑娘……”
灼无咎眯起眼,打断二人的闹剧:“修仙之人,这点伤算什么?”
“他才入门。”昭虞语气不容置疑,“循序渐进。”
两人对视片刻,灼无咎率先移开视线,耸了耸肩:“好吧。”
“那我。”江兰浸揪住昭虞的袖口。
昭虞刮了刮江兰浸的鼻尖:“你要去练。”
江兰浸瞬间变得蔫耷耷,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吃完糕点,一步三回头,踌躇半晌:“我去药堂帮沈大夫,可以吗?”
见昭虞点头,她鹅黄的裙裾旋出半朵花,一溜烟跑没影了。
灼无咎不久后也转身背对着他们整理兵器架,护腕与木剑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了,师妹。”
“嗯?”
“江兰浸昨晚是不是去找你了?”灼无咎漫不经心的抚摸着那些木质的兵器:“那支簪子,我见你簪过。”
昭虞收拾着桌盘:“师兄倒是观察入微。”
“毕竟是你的。”灼无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烬苍,“送东西人人有份,师妹倒是公允。”
昭虞没有接话,反倒轻轻拍了拍烬苍的肩:“别介意,师兄说话,有时有些容易让人误会。”
灼无咎看着两人的互动,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晚些,我去寻你。”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演武场。
昭虞望着灼无咎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向烬苍,却发现少年正盯着自己方才触碰过的地方出神。
“烬苍?”
“师姐。”烬苍眨了眨眼,瞳孔在阳光下呈出极浅的金色。
“回去吧。”
“是。”烬苍俯身行礼,转身时险些左脚踩了右脚,昭虞想伸手去扶他,却只抓到了一缕掠过的冷风。
昭虞叹了口气:“等等,先跟我去药堂。”
烬苍停下脚步,直挺挺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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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堂内弥漫着草药的苦涩香气,窗外铃声忽静忽远。
沈听禅正研磨着药材,见他们进来,懒懒地抬了抬眼:“稀客啊。”
“劳烦沈大夫看看他的手。”昭虞将烬苍带到沈听禅面前。
沈听禅抓过烬苍的手腕,略略扫了一眼:“皮外伤,他现在用的药就挺不错的,只是上得糙了些。”
“带上了吗?”
烬苍点了点头,将药从袖中取出。
昭虞接过药膏,指尖沾了些,轻轻涂在烬苍掌心。
药膏清凉,衬的昭虞指尖温热,烬苍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疼吗?”昭虞问。
烬苍摇头。
沈听禅将手上的医书随手一放,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凌虚子同意你再养个小玩意儿?”
“他是我师弟。”昭虞纠正道。
“有区别吗?”
昭虞没有接话,专心为烬苍上药,沈听禅也不在意,转而问道:“江兰浸昨晚又去找你了?”
“嗯。”
“那丫头最近闹得厉害。”沈听禅意有所指,点明她进日的看管不力,“你该多陪陪她。”
“知道了。”
沈听禅垂下眼帘:“她方才跑来找我要伤药,说是要给讨厌鬼用,我说你会处理。”
“兰浸待人,一向是极好的。”昭虞为烬苍缠好了纱布。
原本若有若无的铃声,极为明显的响了。
江兰浸正踮着脚在药圃里作乱,裙摆沾满泥渍,却偏要装模作样拨弄那些刚抽芽的灵草。
每过片刻就要偷瞄屋内,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颤,故作正经,又压不住尾巴。
“过来。”沈听禅突然开窗。
江兰浸吓得跳起来,涨红着脸杵在窗前,发间的银铃摇曳,似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落在瓦檐。
她看了看昭虞,又看了看烬苍被昭虞捧着的手掌,说道:“昭昭,师尊找你,说有急事。”
昭虞蹙眉:“当真?”
“千真万确,”江兰浸用力点头,尾音拖得又软又长:“我刚刚路过正殿听见的。”
檐外忽有夜露坠下,正巧砸在她扬起的鼻尖,昭虞看着江兰浸强撑镇定的模样,却没有拆穿。
沉吟片刻,昭虞对烬苍道:“你先回去吧。”
她转身欲走,起身时广袖拂过案上医书,惊起一页哗响,又回头补充:“若想留在此处也可。”
待昭虞走远,江兰浸立刻变脸,朝着烬苍吐了吐舌头:“沈大夫,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跑,却在拐角处撞上一堵人墙。
灼无咎拎着她的后领:“小骗子,你还能比我先知道消息?”
江兰浸挣扎无果,气鼓鼓地抬头:“放开我,不然我就告诉昭昭,你为难我。”
“昭昭”灼无咎低声自语,将江兰浸放了下来:“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阵风吹过,吹起满地的碎琼乱玉。江兰浸扯了扯灼无咎的衣袖:“师兄,你哭了?”
灼无咎茫然抬手,摸到眼角一点湿意。他苦笑一声:“胡说什么,是风大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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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的地板又冷又硬,昭虞却跪的端正:“师尊。”
凌虚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如何?”
昭虞微微一笑:“可塑之才。”
凌虚子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烛阴,别再让我失望。”
“是,师尊。”
长久的寂静,昭虞的腿都有些麻木。
“你最近状态很不好,是因为那群蝼蚁?”凌虚子打破了寂静。
昭虞脸上的表情挑不出一丝错漏:“师尊多虑了。”
又是良久的沉寂。
“先前的风筝,我修好了。”昭虞闻声抬头,凌虚子却不愿垂目看她:“见你实在喜欢。”
先前,是十年前。
对于身居高位的修仙者,不过弹指一瞬。
却已经足够一个少女走过玩闹的年纪。
“多谢师尊。”昭虞重新低下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欣喜。
“回去吧,最近有很多事需要你处理。”
昭虞无视膝盖的酸痛,挪到门口,关上了门,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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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戒律堂,刚批完一摞卷宗,昭虞便听见门外熟悉的脚步声。
“进来吧。”
灼无咎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坛酒。
他手微微一撑,坐到了案几上,酒坛“咚”地一声搁在昭虞面前:“喝一杯?”
昭虞头也不抬:“师兄,我在办公。”
“歇会。”灼无咎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甜酒,你喜欢的。”
昭虞终于放下笔,抬眸看他:“有事?”
灼无咎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师兄今日很闲?”
“是啊,闲得很。”灼无咎将酒杯推到她面前:“所以来看看我亲爱的师妹。”
昭虞指尖摩挲着杯沿,没有接话。
“你知道吗?”灼无咎突然凑近,清冽的酒香喷洒在她耳畔:“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就像……”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就像当年的我。”
昭虞轻轻晃了晃杯子,杯中酒液晃出一圈涟漪。
“师兄醉了。”
“我没醉。”灼无咎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我只是来提醒你,不要再为了别人放弃自己。”
窗外,一片雪花飘进来,落在案几上。昭虞盯着那片雪花,看着它融化,轻声道:“我从未因为别人放弃过自己。”
“不,你太心软了。”明明是甜酒,却辣的灼无咎眼眶发酸,“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
昭虞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澄澈如秋水:“师兄不是别人,兰浸也不是。”
“昭虞,我……”灼无咎终究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他想说:“我有些怕。”
怕她一意孤行,怕她万劫不复,怕她……
“算了。”最终他这样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灼无咎自嘲地笑了笑:“你从来不听我的。”
“昭虞又不说话了。
灼无咎将酒留在了桌上,背影有些落寞:“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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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内,月色为霜。
衣袖扫过石阶,惊起几只蛰伏的萤虫。
微弱的光点飞散开来。
引着他的思绪飘回少女摊开的掌心,萤火曾在这里升起。
“师兄会永远保护我?”
“废话。”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而今夜雪满山,他们之间横着的何止十年光阴。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出自《诗经·卫风·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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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秉烛待朝薄暮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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