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嘉在城外终于获赦被接回马车时,其实已有些神志不清。
但是他面色极淡,又罩着纱,昨日出发前与赵匡胤大吵一架,赵匡胤自然也没来寻他不愉快,一时间竟是无人发现。
等江益善例行同李从嘉把脉时,见他阖着眼睛,还以为是睡着了,谁知久唤不醒,撑着胆子上前去探脉象,才发现已是凶险万分。
江益善觉得这辈子都没这样一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感觉,他想出去找人禀报,又记着赵匡胤同他说这是皇家机密,不能直言。赵匡胤此刻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他也想不出该要什么理由让大军停下来。最后只咬咬牙托骑卫去慢慢找赵匡胤,只说有事要通报,便缩回马车赶着先抢救李从嘉。
李从嘉四肢冰凉,江益善捻开眼睑,已隐隐有眼白外翻之相,好在下身还未出血,马车颠簸,江益善一边念着“得罪”一边急忙施针,施得满头大汗也只稳住几个大穴,从兜里把师父传下来的保命丹丸放在李从嘉舌下含着,伸手对着肚子用力去推正胎位。
太痛了,李从嘉精神涣散只觉得下身传来无比剧烈的痛感,他向来能忍,此番却觉得好似马车在身上反复碾压般痛楚,再也忍不住,本能地呼出声来。
赵匡胤进来时已是近半时辰后,一进来就看见李从嘉双手握拳,指甲都陷进皮肉里,满手都是握出来的血迹。
“江益善他这是怎么了!”赵匡胤此刻才知大事不好,吓得声音都有些稳不住,想扑过去抱着又怕碰了江益善施针的穴位。
江益善深知李从嘉此番出事自己这条命也算走到头,无暇与赵匡胤行礼,一手持续推着,另一手从针包又拿出几根银针:“劳官家从侧后面扶起侯爷,侯爷宫口浅,先前就因此相较寻常孕妇而言有胎位偏移,拿着布帛护着才好些,此番颠簸,又受了寒……现在臣只能先帮侯爷推正胎位,等会侯爷挣扎,官家记得按好侯爷。”
“挣扎?”赵匡胤觉得浑身血液都冰凉下来,“为什么会挣扎!?”
“胎位不正压到脐带,胎儿窒息,不得不正!正胎位……是,是有些痛的。”江益善满头大汗,捡着轻巧的话说,“官家按好,臣再以针点两处穴位,就要开始推了。”
等江益善开始推正胎位时,赵匡胤才知道江益善为什么会用“挣扎”,李从嘉瘦削颀长的身子里竟有这样大的力气,他几乎痛得要像鱼似的弹起来,赵匡胤几乎有些按不住,指甲就抠在赵匡胤手心,生生抠下两块皮来。
“好痛,别推了……好痛。”李从嘉气若游丝,此刻说话全靠求生的本能,眼泪顺着无血色的面一滴滴滑下来。
“元朗,好痛……求求你……”
是李从嘉自降以来再未称呼过的、二人在南国同游日子时喊过的字,何等骄傲的人,竟用上了“求”的字眼。
“给朕滚,听见了吗别推了!”赵匡胤心痛如斯,瞬时一脚,用了些气力,给江益善踹到马车角落里。
老头苦不堪言,却明白此时不狠下心,日后只会更加凶险,便咬咬牙,忍着喉头的腥甜吊着全家的姓名,又踉跄着爬过来跪着。
“官家,不得任性啊,再这样拖下去届时只有一尸两命,臣命卑贱事小,官家,拖不得啊!”
李从嘉已慢慢没了意识,只小声喊着“痛”和“元朗”,江益善看赵匡胤明白其中利害,慢慢冷静下来,又大着胆子往过跪移了几步。
赵匡胤看着他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但为了全家老小,江益善用尽全身的胆子,道了声“得罪”,一手扶着脉,一手又开始从下往上推,间或对着几处大穴将针再往下压了几寸。
赵匡胤从未觉得李从嘉畏寒的身躯能出这样多的汗,几近要将身体的水都流干,这般酷刑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江益善才终于收了针退开磕头,李从嘉已是昏迷了过去。
“应是,应是好了……”江益善感觉自己也好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停下来才发现左右手都在发颤,止也止不住,“臣现在去给侯爷熬养身的汤药……”
“滚!”赵匡胤此话在江益善此刻听来宛如天籁,谢了礼就连滚带爬地就下了马车去使唤随侍煎药。
————
等李从嘉再醒来时,已近亥时,大军正在外面安营扎寨。
大军全然不知在马车帐内已经历一轮生死,还以为赵匡胤在接受空净大师赐福,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晨时官家于城楼上飞身而下的身姿,说过几日要给辽人点颜色瞧瞧。
赵匡胤抱着李从嘉的胳膊都已麻木,江益善来来回回送了四五轮汤药,李从嘉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都失了气力,连抬眼皮都颇为费力,江益善心惊胆战地给李从嘉把完脉,终是确认无恙,于是又退出去,给二人留下单独空间。
“从嘉……我……”赵匡胤已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愧疚得几乎想给自己一剑,他手上被李从嘉扣出来的伤口还未包扎,血迹一并擦在李从嘉的透白纱衣上,也分不清是谁的。
李从嘉却是笑了起来:“这不就是官家想要的吗?罪臣领罚。”
“我无心罚你……怎会如此,金辇下我还托人烧了炭火……不,都是我的错……”赵匡胤心痛如斯,又紧了紧将李从嘉抱在怀里,“江益善说就痛这一回,胎位已是正过来了,无碍了……不会再痛……”
“臣族人身家性命都在官家手里,善赏恶罚全凭官家心意。”李从嘉好似完全不在乎,面上还留有笑容浅浅,“官家还想如何,已是夜深,官家还要臣侍候就寝吗?”说着竟是就要挣扎站起身来。
“你莫再动气了。”赵匡胤苦笑起身,“我离开就是,好不好,你身子不便,等会营帐建成我再来扶你进去,别再折磨自己,从嘉……”
自赵匡胤起身到离开车帐,李从嘉也未再看他一眼。
营帐布置好后,赵匡胤进来送李从嘉时人已睡着,李从嘉遭了一日的罪,睡得颇深,不过也唯有睡着时才不会刺他两句。他替李从嘉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将人挪去主帐,又嘱江益善来探了脉象,又在李从嘉身边坐到深夜才离开。
月明星稀,赵匡胤在外徘徊许久,细细想来又全是咎由自取,手上被抠出的伤口此刻还在隐隐作痛,心中无限愁绪,却不知跟谁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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