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沈翊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周灏就跟丢了魂似的,直到眼前骤然一黑,岳薇把灯给关了。
烛光亮起,蛋糕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上桌,上面插了四对蜡烛,分别是四个数字——25、26、27、28。
“二十五六岁你在里面,二十七岁你跑到山里隐居,所以今年我们给你把前面三年的生日一起补上了。”费繁用打火机把蜡烛点燃。
周灏其实无所谓生日不生日,但费繁这个大老粗,别的都不在意,唯独仪式感这东西,特别看重。
烛光中,周灏许了个“世界和平”的心愿,吹灭蜡烛,灯光重新亮起时,虞俊杰扔下他儿子,起身去沙发拿包,从包里掏出一个锦盒,体型比侯丰年那个大得多。
费繁转头看到锦盒,张口就骂:“虞俊杰!说好的只过生日不送礼物,你私底下搞特殊啊?”
虞俊杰没理他,回来将锦盒递给周灏,“这个不是礼物,是我老丈人的紫砂壶,不小心磕破一小块,我拿来请周灏帮我补一下。”
侯丰年伸手截下锦盒,“紫砂壶这种东西,贵的补不着,便宜的不用补,只要破了就不值钱了。”
虞俊杰也清楚这一点,含蓄地笑着:“老丈人喜欢,值不值钱的我也不知道,只要给他修好,尽一份心就行。”
“还是你懂得讨老丈人欢心。”侯丰年取出茶壶,握在手心把玩。
周灏转头,那是只黄泥紫砂西施壶,看着普普通通,但养得柔润如脂,侯丰年打开壶盖,低头一闻,“嗯!还有茶香!可惜壶口破了。”
壶口内壁有块地方磕破,形成小小的缺口。
侯丰年把盖子盖回去,把茶壶放回锦盒里,阖上,交给周灏,周灏接过,放到身后边柜上。
“一只破茶壶,坏了就扔了呗,给你老丈人再买个,不行就买两个!”
费繁大大咧咧的,根本不懂一只茶壶从开壶到养壶需要注入多少心血。
“所以叫你多跟人家俊杰学学!”侯丰年夹拈起桌上仅剩两三块的那盘白瓷盘装的烧鸭,递到费繁眼前,“你去你丈母家过中元节也带烧鸭啊?你丈母娘没用扫帚把你轰出来?”
本地风俗,中元节要宰活鸭,这个费繁当然知道,本以为他们几个青年人吃顿饭,没那么多讲究,就买只烧鸭来糊弄一下,谁知道侯丰年这老古董也来了。
“那我又不会劏鸭咯!”费繁应得理直气壮,用鼻孔看人,额头看天花板,打起坏主意,“要不我下回买鸭子,您来劏,行不行?”
侯丰年又气又笑,无可奈何摇摇头。
过完生日,周灏送他们下楼。
和平时不同,平时这个点楼下很多吃完饭遛食的人,今天这么敏感的节日,没人愿意出来触这个霉头。
一行人朝小区大门走,周灏跟侯丰年走最后边,侯丰年问他:“跟沈翊约好了?”
“嗯。”周灏轻轻应着。
侯丰年知道他心里期待着,没忍住泼了盆冷水:“别抱太大期望,他嘴上开玩笑说恐婚,指不定真恐婚。”
三十多岁事业有成却尚未婚配,多半是没有结婚意愿,更何况沈翊那样长相出众又多金的男人。
不过这年头恐婚的人也不少,有的人恐惧婚姻本身,有的人恐惧的是遇人不淑,不足为奇。
“我也没抱很大期望。”周灏说。
哪可能相一次亲就能结婚?而且,沈翊那样的天之骄子又怎么会愿意跟他结婚?之所以想跟沈翊相亲,纯属出于个人私心、一时贪心而已。
他跟沈翊约在了午后,一家离如贝口腔医院不远的茶馆。
一大早,周灏就开始拾掇自己,洗澡,换了身体面的衣服,甚至拿出了从来没戴过的手表。
他穿着一套深绿色衬衫,为了不显得那么拘谨,领口微微敞开,袖子也别了上去,看上去才随意些。
戴上手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灏还是不满意。
——怎么看都觉得抹不去那股流氓气。
——难道是头发的问题?
周灏抓了抓头发,前几天费繁去理发店修头发,拖着他一起烫了个头,所以他的头发才有点卷。
沈翊会不会讨厌男人留长发?虽然也不是很长。
要不剪掉吧,他心想着。
指针转到十点钟左右,周灏出了门,去了趟理发店。
理发师是个美女,这在Tony界很罕见,她摆弄两下周灏的头发,听他说要剪短,露出惋惜的眼神。
“剪了多可惜?像前段时间很火的那部韩剧、李栋旭演的那个牙医,特别帅!”
周灏不知道李栋旭是谁,不过听说是牙医,他心里起了犹豫。
“牙医会喜欢这种发型吗?”他惶惶然问出口。
Tony美女愣了一下:“啊?”
周灏有点尴尬:“相亲对象是牙医,我怕他嫌弃我长头发,觉得邋遢。”
“那怎么会!长眼睛的都不可能觉得你邋遢!”Tony美女看不得帅哥为爱退让,大手一挥,“行了!我建议你别剪了!我给你做个护理,你就漂漂亮亮地去相亲!听姐的!你形象没问题!”
周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虽然眼中的情绪表现得并不明显。
护理完头发后,周灏直奔茶馆。
他提前半小时到了,所以,沈翊理所当然还没来。
一个穿浅绿色旗袍的女孩迎上来,头发盘起,用一直朴素的木簪子固定住在脑后,笑容和煦:“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沈翊沈医生说在这里预定了位置。”
“沈医生啊?”女孩对沈翊似乎很熟,连带着招待周灏也分外热情,“您跟我来。”
周灏跟着她往里边走,路过一排排货架,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那儿有一张流水泡茶桌。
“这是沈医生预定的位置,请坐。”女孩伸手坐了个“请”的动作,邀他在客位坐下,自己绕至主位,旗袍一捋,腰肢一摆,优雅落座,“您想喝什么茶?我们这儿除了绿茶和黄茶,什么茶都有。”
她这架势,似是要给他泡茶、坐着不走的意思。
周灏不善于被人特别关照,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女孩在炉子上按下烧水键,回头看了他一眼,很有眼色地起身,“那您坐一会儿,沈医生应该很快就到了。”
她转身打开壁橱,取出一罐茶叶放在泡茶桌上,然后离开。
小小的角落就剩周灏一人,他转头四下打量,这里向阳,光线极佳,一条白色窗帘正好在泡茶桌上投下一块浅浅的阴影,落地窗外绿植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屋内清雅且敞亮。
再转头,外边停了一辆墨绿色奔驰车,沈翊从车上下来,脸上戴了副金丝眼镜,穿着白衬衫,浅色西裤,腰身笔挺纤长,浑身散发的沉静及儒雅的气质,叫人挪不开眼。
沈翊似有所感,朝他的方向看,看到他已经到了,眉眼展开,温柔一笑,抬腿往茶馆大门走去。
周灏从木头雕的长椅上起来,看着刚才领他进门的女孩将沈翊带过来,呼吸都快停止了。
好在他这人面冷,肉眼看并没多大的表情变化。
沈翊支走女孩,施施然朝他走来,周灏像个来面试而不是来相亲的应届毕业大学生,拘谨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周灏。”
沈翊惊讶看着他的手,挑了挑眉,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手伸出手,跟他轻轻一握:“你好,沈翊。”
周灏感觉自己的紧张跟沈翊的随性比起来,显得有点蠢。
“坐吧,想喝什么茶?”沈翊松开手,在泡茶主位坐下,像是来会见老朋友,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叶罐子,打开看了看。
只粗略扫了一眼,没等周灏应答就抬头,用一双明媚的眸子望住他:“红茶,喝吗?”
周灏对茶不是很了解,“都可以,我对茶没什么研究。”
沈翊笑了笑,像接待重要客户那般,用茶匙取出一勺茶叶,倒入盖碗。
茶叶无需过秤,仅凭手感控量,游刃有余,看着是经常泡茶的样子。
一股冷灰色的哀伤蒙上周灏的眼,他抬眸看了眼沈翊,那张脸安静认真泡着茶,长睫不时扑闪,就连鼻梁左侧的一颗小痣,都给这张精致的脸添了几分意趣。
这双多情的桃花眼,怕是会迷倒不少人,周灏简直不敢相信,如高岭之花不可攫取般的沈翊,居然在同他相亲。
“看什么?”沈翊抬头笑望回来,两人眼对眼,终究是周灏先局促地撇开了视线。
“嗯……就是……你经常喝茶吧?”他不自然地望向旁边屏风上的画,那上面画的什么,他并没看进眼里。
“偶尔陪老朋友的时候喝一些。”沈翊不知什么缘故,把“老”字咬得特别重,完后又抬起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研究他的表情,“你要是不喜欢喝茶,下次我们约在别的地方。”
周灏心下剧烈一跳,甚至没来得及体会他说的“下次”,急忙解释:“不是不喜欢,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挺新鲜。”
他作势打量屋子,好像一切真的很“新鲜”的样子。
沈翊看出他的不自在,轻笑:“你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
周灏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人更紧张,周灏感觉自己像个傻子,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蠢劲。
沈翊倒是觉得他可爱,在茶叶里注水,薄薄的白瓷盖子一盖,然后转头从身后拿起准备好的礼物,越过桌面的流水递过去。
“听说昨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周灏惊住了,盯着那个银灰色的长条形盒子,没敢接。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收人礼物?
他不懂怎么拒绝,于是只好客套:“谢谢,礼物我心领了,你别破费。”
“你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心领?”沈翊不容拒绝地看着他,眼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周灏原本就拒绝得不太坚定,沈翊这么一说,他的不坚定就彻底不坚定了,接过礼物,打开。
“侯老师说你喜欢修复器物,我给你买了一只锉刀,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沈翊在对面补充着,顺带将泡好的茶水倾倒出来。
茶香自沈翊手下袅袅飘散,周灏嗅到那股奇异甜香的同时,看到了盒子里躺着的锉刀。
他把锉刀取出:“设计很特别。”
这是一柄刀型锉,手柄缠了牛皮绳,柄端刻了一只描了金的梅花,这种寻常的工具,很少有人费心去设计,所以,沈翊应该是找了名家购买。
“有心了,谢谢!”
他是真喜欢,但碍于不会完整地、到位地表达。
“喜欢就好!”沈翊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周灏将锉刀放回去,阖上,放在手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说是生日礼物,但总觉得要回赠些什么才周到,不然显得很无理。
沈翊小心地喝着茶,眼神越过茶杯上边缘打量他,似看穿他的心思一样,说:“你不用想着回礼,我生日还没到呢!”
周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沈翊用来活跃气氛的冷笑话,不由得一笑:“那等你生日到了,我再回礼。”
“我生日在明年五月份。”沈翊顺势说。
周灏忽地傻了,明年五月份,以他们等同于萍水相逢的关系,谁知道明年五月份双方还有没有联系。
可是,沈翊为什么跟他说这个?难道是想跟他继续见面的意思?对了,刚刚沈翊也说了“下次”。
周灏暗自窥了沈翊一眼,心想应该不是自己多想,沈翊应该还蛮喜欢他的。
这么一想,他心里更不淡定了,调整呼吸,垂眼盯着桌下自己交缠在一起的手,说:“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如果你听了介意的话,我可以马上就走。”
沈翊看他很认真的姿态,放下茶杯:“你说。”
“我坐过牢,两年,过失伤害。”
其实光是坐过牢就足以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解释是过失伤害,兴许是心存侥幸,又或者是不想在沈翊心中留那么坏的印象。
对面沉默着,久久不语,周灏坠着一颗心,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你介意我也能理解……”
“我听说了。”沈翊用一双看不分明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我听侯老师说过。我不介意你坐过牢,如果我介意的话就不会来见你了。”
周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脑子极力分辨沈翊的话,却如同被抽去了神经元,半晌无法运作。
为什么?
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和一个有案底的人结婚会对自己在社会上的声誉造成多大影响,沈翊不会不知道。
沈翊重新捏起茶杯,笑盈盈望住他,“说到这个,那我也得告诉你,我有个难缠的前任,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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