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满月引到她的位置后,小道童行了道观的拱手礼,就匆匆离去。
满月瞧着小道童离开的身影,暗想这道观名头不响,规矩倒是多。
不能提及名讳?那还供哪门子的神。
满月摇摇头,在位置上坐好。
十夜公子的人气果然不虚,庙宇戏台前座无虚席,就连对面的庑廊下也排排站,挤满了人。
满月扫视一圈,只见人头攒动,却完全看不到玄妙陈仓他们。
她只得放弃找人的念头。
算了,他们也要来看戏的,等戏散场了总能遇见。
待人群坐定,戏幕正式开场。
铙钹声一响,余音绕梁,四周交谈的杂声立即消失。
琵琶声悠悠,万众瞩目下,戏台上终于款步走出来一小生。满月略掀起帷帽一角,因位置离得近,她看得清楚,那小生即便妆扮浓艳,依旧瞧得出其眉目只见的俊逸,眼波流转间更是水光潋滟,美貌中带了几分雌雄莫辩的明艳。
确实生得极好,也怪不得人气那样高。
一开始出于新奇,满月还看得兴致勃勃,没多久就发现又是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很快便没了兴致,她听台上咿咿呀呀缠绵悱恻的戏腔,昏昏欲睡。
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
满月对小生的美貌不感兴趣,折子戏的故事又没什么吸引力,她只觉度日如年,本想悄悄退场,位置太靠前了,身后乌压压一片人,根本走不开,只得留在原地。
满月无聊,一时如坐针毡。她左右看了看,发现除她之外,其他看客都十分投入,不少心软些的甚至被感动得落下泪来,四周抽噎的声音此起彼伏,衬托之下,她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满月被这有些狂热的氛围弄得浑身不自在,她头一次庆幸还好自己戴了帷帽,旁人看不清她的脸,否则也太奇怪了。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夏末凉夜特有的馨香,闻着有些像桂花的花香,只是没有那么浓郁。
遮在满月面前的白纱被风扬起,露出了她的脸。
正巧这时戏台上的小生目光扫过来,瞳孔之中映见她的面容,小小的脸,尖尖的下颌,算不得大美人,却是唇红齿白,十分灵动可爱。
尤其那双眼睛。
满月冷不丁与台上的人视线相对,她愣了愣,赶忙将被风撩起的白纱放下来,重新遮住了面庞。
强撑着熬到了终场,结尾是国公小姐与那才子天各一方,才子多年后功成名就,娶了公主,洞房花烛夜时,对着龙凤花烛,戚戚哀悼曾经的挚爱。
满月:“……”
没看出来,还是个写实派。
戏台落下帷幕。
故事满满都是槽点,满月不愿再多看一眼,她等着人群离去自己好去找玄妙他们,却发现周围无一人动身。
满月按捺不住了,小声询问旁边一个哭湿了三条帕子的黄衣姑娘:“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为何还没人走?”
黄衣姑娘取出第四条帕子,一面抹泪,一面回答:“看你这样子应当第一次来瞧十夜公子的戏吧。”
满月点点头。
“十夜公子唱完一场,会点人去后台见面。”黄衣姑娘擤擤鼻涕,提起这个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绯红地略低下头,声音也更加轻柔,“我们都盼着能同他见一面。”
……怎么还有粉丝见面会啊!
满月简直抓狂,她轻叹一声,默默正襟危坐,只盼着那个十夜公子赶紧点完人她能早点溜。
“来了来了……”
人群一阵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下来。
戏台上换了个中年男子登场,他讲了一堆没什么意义的废话,而后敲了一声锣,身后两个才登过场的小戏子走上来,向着台下抛出一只绣球。
那绣球变戏法似的,在空中化为两只粉蝶,悠然盘旋一阵,再度变回绣球,朝着某个地方落去。
满月本来托着脸在发呆,听到人群的惊呼,一抬眼,只看到绣球直直朝她砸来,她条件反射伸手去挡,正好接住了绣球。
人群躁动起来,投向她的目光灼灼,有嫉妒,有羡慕,还有怨恨。
满月拿着绣球,突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她站在原地,懵然无知。
发生了什么?
原本还拥挤的人群自动分流出一条道路,将才还在台上叭叭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现身她身前,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吧。”
满月眨眨眼,瞧向旁边的黄衣姑娘,黄衣姑娘眼睛红得像核桃,看着她的眼中满是艳羡,即便隔着帷帽,满月还是能感受到那眼神的炙热:“你运气也太好了!!!”
满月默默将拒绝的话吞回肚子里。
这种时候拒绝十夜公子的会见,她应该会被他的小粉丝撕得渣都不剩吧。
“你,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东西带给他?”黄衣姑娘飞快地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塞给了她,声音小小的,一脸的恳求与希冀,生怕满月不答应。
满月看着手里木雕小人。小人雕刻得极为精致,上了色,扮相上与将才台上的小生相似,看得出是花了心血的。
满月没有拒绝,她收起木雕,跟着中年男子离去,一路上她所过之处,皆是与之前黄衣姑娘类似的灼热视线,满月暗地里悄悄打量几眼,发现十夜公子的粉丝群体分布极广,男女老少样样不缺。
这放在现代,多少是个顶流。
离开拥挤的人群,满月松了口气。旁边的中年男子温声道:“看姑娘的衣着打扮,似乎不是本地人?”
满月点头。
中年男子哦了一声,笑意款款:“那依姑娘所看,我们公子这出戏唱得如何?”
唱得如何她听不出来,但故事情节有够烂的。
心里这么想,到底在人家地盘,满月客客气气道:“挺好的。”
中年男子还欲再问,却刚好到了地方。满月原以为所谓的后台真的是戏台后面,不想却是离娘娘庙不远的一处院落,一眼望去,雕栏玉砌,珠围翠绕,恍如人间仙境一般。
满月仰头看向阔绰的镶金门匾:十夜居。
真是好大的排场。
中年男子没再讲话,穿过长长的走廊,拨云见日,终于来到了十夜公子休憩的花厅。
鎏金云龙纹博山炉中燃着不知名的香,花厅里云山雾绕,笼罩在淡淡的烟气中,满月刚一踏足其中,便只觉身心都放松下来,如同进入深度睡眠,无忧无虑,心头的烦乱荡然无存,一切只剩下令人舒适的空然寂静。
中年男子退了出去,门扉合上。
满月面前站着位年轻男子,身着月白澜纹长衣,身形纤长,正背对着她在抚弄案几上的盆栽,他隐在浅淡的云雾中,一时间仿若谪仙,不甚真切。
听到门掩上的声音,男子才转过身,卸去了台上厚重的妆容,露出他本来面目,竟是比上妆之后更为昳丽隽秀,眼角一点泪痣,眉目端见风华绝代,超凡脱俗只似画中仙人。
满月脑子里一时只闪过一个古早的词汇:
妖孽。
饶是满月,瞧见对方的容貌的一瞬间,也不免稍稍失了神。
她原以为程南楼已经足够好看,没想到山外有山,单论及相貌的精致,眼前这位十夜公子还要更胜一筹,不,已经不能单用好看来形容,简直是美得惨绝人寰,甚至超脱于性别。
虽隔着帷帽,十夜公子还是察觉出她须臾间的呆滞。
他很是满意,轻轻勾起唇角,水波潋滟的明眸带着摄人心魄的笑意,盈盈瞧向她:“姑娘怎么称呼?”
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此情此景大约早被他的这份美貌迷得晕头转向。
可偏偏十夜公子遇见的人是满月。
满月自摔落山崖记起自己穿越到一本小说中后,就一向对长得过分好瞧的人心怀警惕,如今见了人间真绝色,不仅没有一点欣赏的心情,反而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误闯了什么原著副本。
满月将怀疑掩饰住,打起精神来回答:“小卓。”
“小卓姑娘。”
十夜公子唤她一声。他的声音甚为好听,大约是唱多了戏,尾音不觉仍带着些戏腔的缠绵悱恻,听来总有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十夜公子抬手,纤长的手指触向到她的帽檐,似乎是想要将这碍事的物什摘去。
满月反应极快,不及他碰到,就护住帷帽忙向后退了一步。
十夜公子的手怔在了半空。
片刻,他将手收回,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冷淡几分:“既是会面,小卓姑娘为何戴着这个。”
“我……”满月掩唇轻咳一声,大概是和陆宴白打交道太多训练出来了,她脑子转得飞快,须臾就有了合理的说辞,“我感了风寒,还没好全,为了不伤及公子贵体,还是不摘为好。”
十夜公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
他转过身,斟了一盏茶,这样平常的动作在他做来,都别有一番风韵。
十夜公子抬手指了指软塌:“小卓姑娘请坐。”
满月依言坐下,却只感觉如芒刺背,不知道何时能结束这场酷刑。
美得不似真人的十夜公子倒是平易近人,他在满月对面入座,柔声问她:“小卓姑娘似不是密云人,头次看我唱的戏,不知可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满月尬笑:“没有,公子唱得很……很动听。”
她搜肠刮肚,就像前世写八百字作文一样,凑出些并不走心的赞美之词,“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呵呵。”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满月默默在心里划十字。
十夜公子被称赞得很是开心。
他掩唇笑起,衬得脸上那颗泪痣都极为妩媚多情:“谬赞了,姑娘喜欢就是。”
满月却没工夫欣赏他的美貌,客套完,她满脑子只想着该如何告辞离开。
正巧这时十夜公子话锋一转,忽然笑着问道:“曲子不错,那故事呢?”
他端着茶盏,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方才我在台上,似是看小卓姑娘对台上演绎的故事,似是并不太感兴趣。”
满月:“……”
……你唱戏就唱戏,怎么还时刻巡视台下的反应,这种反应和流量小生暗戳戳视.奸话题广场有什么区别!
满月深吸一口气,道:“很……感人。”
除此之外,她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
这就好像被人按头安利不喜欢的作品,还要求她必须真情实感写一篇小作文。
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满月也不知道这个十夜公子有什么大病,她只是个过客而已,她的反馈有那么重要吗?还专程把她带过来问话,这次见面机会留给真心喜欢他的粉丝该多好,皆大欢喜。
再这样被问下去,只会无休无止地浪费时间虚与委蛇,满月当即决定及时止损。
她放下一口未动的茶盏,恳切道:“公子这出戏很精彩,只是我话本子看得多,所以不如旁人那般反应……公子也知我是外地来的,将才看戏前我与我的同伴走丢了,现下他们恐怕还在外面找我,若无旁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十夜公子摩挲着青瓷茶盏外壁的手一顿,面上的笑容却不减分毫。
他仍瞧着满月,尽管隔着面纱,她依旧能感到他视线的些微古怪。
像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潮在其中涌动,但当她真的想一探究竟,却又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满月虽感奇怪,但她耐心已然告罄,懒得探究为什么。
她起身,依着礼数行了一礼,正打算离去,忽然想起还有件事没办,便从袖子里取出之前黄衣姑娘托她带来的木雕小人,双手奉上:“对了,这是将才我身边的一位姑娘托我带给公子的。”
十夜公子看着她从袖子里取出这样东西,初时还有些兴趣,听她说是旁人托带的,兴致瞬间冷却了下来。
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甚为用心的精致木雕,随口敷衍:“姑娘放在一旁就是。”
竟然连接都不肯接。
满月对十夜公子的评价又暗暗低了一等。她将木雕放好,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就此转身离去。
门扉开启又虚掩上。
博山炉里的香似燃尽了,空中氤氲缠绵的云雾渐渐散去。
十夜公子仍留在原地。
他面上的笑容不变,看着满月阖门离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之前带路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语气透着恭谨:“公子,那位姑娘离开了,要不要……”
“不用。”十夜公子抬眼,端详着几上的红梅,手轻轻抚上去,眼神缱绻,仿佛真的含情脉脉,“若都是一个样子,那有什么趣味。像她这样不给面子的,也挺有意思,不是吗?”
中年男子袖手侍立一侧,头微微垂下,没敢回答。
十夜公子微一用力,斜出来的红梅旁枝被他生生掐断,嫩绿的树汁流了他一手,偏偏神情却还是将才的温柔。
“不过我倒真的好奇,她一个小妖,跟在一群除妖师身边做什么。”他抚了下眼角的泪痣,笑意明媚,“去查查看,他们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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