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公子满脸阴沉地看着满月,后者眨眨眼,甚是无辜。
十夜公子深呼吸几息,片刻,他勉强笑了笑,留下句“你好好吃吧”就一打帘子离开了。
透过澄水帛,满月瞧着十夜公子狼狈逃离的背影,眉梢眼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没想到这人还有洁癖,倒也算是个弱点。
随着十夜公子的离去,凉亭外候着的侍从散了大半。梦竹还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家公子面前如此做派出格,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小卓姑娘……”
“你们也来吃。”满月对着她们两个招招手,“还剩好多呢。他们走了,正好没人管。”
小桃之前看满月吃东西,早就有些馋了,被这么一撺掇,她没忍住咽了口口水,悄悄看向旁边的梦竹,征询她的意见。
梦竹一如既往不近人情:“这怕是于理不合。”
“我们都是妖了,还有什么理不理的。”满月吐槽。这个十夜公子真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好玩意儿一个不学,坏东西一样不落。她拿起一只油光锃亮的大鸡腿,笑眼弯弯,“小桃,给你。”
小桃没忍住上前一步,却被一旁的梦竹不着痕迹地拦下。
梦竹摇了摇头。
小桃舔舔嘴,经过一番内心斗争,最后还是忍痛拒绝了到嘴的美食。
再好的美食无人分享也大打折扣。
满月有些索然无味。她放下啃干净的鸡腿,用帕子擦擦手,站起身:“那我们回去吧。”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吃相吓到,之后的两日,十夜公子都没来找过她,好在也没有对她下达任何负面的命令。
满月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就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十夜公子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她正好趁这个机会四处闲逛,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她并不知道自己具体被关在何处。这院子大得出奇,而且多的是不能踏足的禁地,由妖兵严加看守,每每她想要稍微走近些看看,都被身边寸步不离的梦竹给客客气气地请回来。
路过一间地势偏高的小院,四下枝叶扶苏,很是隐蔽,而且不比别的地方,周围并没有妖兵看守,只是离着老远,满月就隐隐约约看到有一团血红之雾笼罩在屋顶,眨了眨眼,却又消失不见了。
第三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满月当然不会再以为只是看错。
她若无其事地朝着小院走去,果不其然,这次同样被梦竹给拦下,只是与之前不同,她看向那小院时,脸上似有一丝恐惧划过:“小卓姑娘,那里不能去。”
满月歪了下头,故作不解:“那里没人看守,为何不能去?”
梦竹抿了抿唇,面色犹疑,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满月提起裙摆就要走上去,梦竹赶忙拦住:“不可!”
满月停下来。
她还从未见过梦竹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
梦竹也知失态,她很快调整过来,又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自持:“这里早就荒废了,里面许久没有打扫,脏乱得很,未免什么意外发生,姑娘还是别去了。”
满月她望了眼被繁茂枝叶遮挡了大半的小院,记下了大致位置。都是打工人,她知道梦竹的不易,便也没再强求,答应跟她回去。
梦竹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下口气。
梦竹的嘴密不透风,指望从她这里问出端倪是不可能的,但小桃却是个漏勺。
趁着梦竹去打水,满月忙拉住小桃,一面往她手里塞了桂花红枣酥,一面若无其事低声询问:“你知道刚才那是什么地方吗?”
岂料一听她问这个,小桃吓得差点连手里桂花红枣酥都扔掉了。她惊恐地瞪大眼,摇了摇头。
满月锲而不舍:“和密云娘娘有关系,对吗?”
听到她将这个名字,小桃瞬间面无血色,她慌忙捂住满月的嘴,悄声道:“不,不能提那个名讳。”
这已是她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
满月拿开她的手:“为何?”
“那位有神通,你若提她名姓,她便能心中有所感知。”说完,小桃闭上眼,就像之前满月在娘娘庙里见到的道观童子一样,嘴唇翕动,不知道念了句什么。
原著里并没有提过类似的话,不过屏住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满月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小桃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两句“无意搅扰”。
念完,小桃才恢复了面色。她开开心心吃起满月给她的桂花红枣酥,似乎全然忘了刚才的事。
满月犹不死心,接着问:“那你知道‘那位’的名讳吗?”
小桃奇怪地看她一眼:“不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
不是。
至少原著里的堕仙不叫这个。
但也不排除这是她的马甲之一,毕竟堕仙已经到了仙的位份,目前又处于前传的时间线,离原著中主角团正式遇到她还要好几年,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过好歹小桃帮她确认了,那个小院确实跟密云娘娘有关。
满月还要再问,外出打水的梦竹回来了,而且进来的还不止她一人。
梦竹把水盆给了小桃,才对着满月道:“小卓姑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周娘子,是公子派来指导姑娘的教习娘子。”
满月:?
她一头雾水地瞧向跟在梦竹后面的周娘子。周娘子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穿着件藕荷色的褂子,身量很高,身形颀长,但比起常人,就是有点太瘦了,下颌的棱角完全突了出来,再上不笑时嘴角和眼角都微垂着,显得有些刻薄沉闷。
周娘子打量了满月一眼,这眼神令满月格外不舒服,就好像买货的人在掂量货物一般
“你就是小卓姑娘?”她点点头,露出很是满意的神色,“模样确实生得不错,日后若是不受宠了,倒可以去我那里谋个生计。”
满月:??
“就是这腰不直,背不挺,站没站相,太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周娘子边说,边走过来用手里的戒尺不轻不重地敲在满月的肩膀上。
满月忙躲开,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不对,妖:“你干什么?”
“干什么?”周娘子冷笑一声,“自然是干我该干的事。梦竹,替她换身轻便的衣服,我去中堂等你们。”
言罢就负手离开了。
满月看着周娘子盛气凌人离去的模样,揉揉肩膀,问道:“她究竟是何人?”
“金琉璃的周娘子。”说着,梦竹手上的动作微一停顿,“姑娘不知道金琉璃?”
满月实诚地点点头。
“原来真的不是城中人。”梦竹小声说了一句。
满月没听清:“什么?”
“无事。”梦竹接着道,“金琉璃是十方城最大的乐坊,将才那位周娘子,就是金琉璃最有名的教习娘子。”
等等。
满月心弦一动,捕捉到了关键词。
她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将十夜公子与原著中的堕仙联系起来,虽然怀疑与导线,却迟迟无法肯定。
原来证据一直就在她面前。
“你是说……十方城?”满月紧紧盯着梦竹,生怕是自己听错,“这里是十方城?”
梦竹语无波澜:“自然。”
“我不在密云城?”
梦竹一脸奇怪:“那是人待的去处,姑娘是妖,公子怎么会把姑娘带到那里。”
与度母阴司用阵法构建出另外一个世界不同,十方城是以堕仙的妖力作为支撑,横空虚构出的独立秘境。
如今的世道,能构造出一方泉水大小的秘境都可被视为百年难遇的天才,而十方城却足有一城池的繁荣,可想而知堕仙的实力有多么强大。
如果说之前仅仅只是怀疑,那么现在终于可以确定。
他们不仅误入了原著副本,而且还是仅次于陆宴白这个终极boss的可怕副本。
千言万语只汇集成一句话:
“……完了。”
这回轮到梦竹听不清:“什么?”
满月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似的,双眼无神地摇了摇头。
她行尸走肉一般任凭梦竹替自己换了衣服,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中堂。
满月只得将堕仙暂且抛之脑后,强打起精神来,先面对眼前的事。
周娘子位居上首,她用茶盖刮了刮浮沫,轻抿一口茶水,才斜着眼睛瞧了眼满月:“会弹琴吗?”
满月摇头。
“箜篌?”
满月摇头。
“竹笛?琵琶?”
满月还是摇摇头。
周娘子放下茶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满月:“舞会跳吗?曲会唱吗?”
“不会。”
周娘子神色复杂:“那你会什么?”
满月仔细想了想自己在三危山上,好像还真没学到什么拿的出手的技艺。她妖脉断绝,法术这一块就不多提了,其余部分,因为蔓娘子是个开明的家长,秉持着要给她一个快乐童年的信念,从不曾逼着她去学那些东西。
满月绞尽脑汁想来半天,才勉强挑出一样做的还算差不多的事:“……喂鸟?”
至少小肥啾她还养得不错。
“哦哦,对了。”满月又想起来一样,“照顾灵植我也可以。”
反正蔓娘子的灵植都是她帮忙照料的,从来没浇死过……想来也算还可以吧。
周娘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以往十夜公子看上的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艺有才艺,个顶个都是万里无一。
周娘子虽然夸满月长得不错,但也仅限于此,并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大美人,放到她们金琉璃,顶多只能算中上之姿。
这倒些微燃起了周娘子的好奇心。
她倒要瞧瞧这姑娘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引得十夜公子这个惯经风月的情场老手都动了心。
周娘子抬了抬下颌:“你去走一圈给我瞧瞧。”
满月指指自己:“我?”
周娘子白眼都懒得翻:“难不成这里还有其他人?”
满月只好慢吞吞走过去,又走过来。
周娘子看得眉头直皱,她拿着戒尺跟着走过去,在满月的后背敲了一下:“要我说多少次,走路要有走路的模样,背给我挺起来!这样松松垮垮,成何体统!”
糟粕,都是糟粕!
他们妖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几时也学起人类的规矩来?
满月腹诽不已,但为了不挨揍,还是乖乖依言挺直背。
没办法,她天生不知道有骨气三个字怎么写。
周娘子拿了个瓷花瓶来,放到满月的头顶。
满月惊了一惊,慌忙用手扶住:“周娘子,这是何意?”
“这是练你的体态,先站一个时辰再说。”周娘子用戒尺拨了拨她的手,“手拿开。”
满月扶着头顶的瓷花瓶,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周娘子,煞是无辜:“可我一拿开,它就要掉下来。”
周娘子还从未见过有人像她说这种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差点背过气去:“掉了就打手板,掉一次打二十下。”
满月眼前一黑:“太多了。”
现在她知道十夜公子为何要专程找这样一个教习娘子。
他根本就是为了之前在凉亭时的事报复她!
周娘子皮笑肉不笑:“不多怎么能让你长记性。”
“十下,十下可以吗?”满月眨眨眼,可怜兮兮地瞧着周娘子,拿出从前在学典对付老师的工夫,“周娘子,你最好了。”
她这声周娘子叫得极其熨帖,声音又软又糯。周娘子是乐坊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她教导过的乐伎怕她怕得要死,还从来没人敢这样同她讨价还价。
可不知为何,周娘子却生不起半分的反感,反倒是真的有些微心软——虽然也只是些微。
这大概还是归功于满月人畜无害的长相,看着可可爱爱,再加上性格也是呆头呆脑的,实在让人下不了重手。
周娘子瞥她一眼,面不改色:“十五下。”
“真的不可以十下吗?”
“再说就二十五下。”
“好好好,十五下十五下!”
……
这边满月和周娘子斗智斗勇极限拉扯,另一边,十夜公子看着铜镜之中映出的画面,唇边噙着抹笑,慢条斯理拿起茶盏,呷了一口。
他原以为找了周娘子来,她就算不哭天抢地,也得被嗟磨得唉声叹气,没想到这家伙适应力极强,从善如流,也不知道该说她有韧性,还是太没骨气。
有意思。
比他想象中还要有意思。
“公子。”侍从走上前来,“张参在外求见。”
十夜公子手一抬,镜上的画面顷刻消散无影:“什么事?”
“是艳将军那边传来的消息。”侍从低声道,“上次进十方宫的那个修士,似乎逃出来了。”
十夜公子抬眸,倒是有点意外:“逃出来了?”
“张参是这样说的。”
十夜公子皱了下眉:“艳三方不是去处理了吗?”
侍从面露难色。
十夜公子一看就明白了。
他冷笑一声:“她老毛病又犯了?那修士可是生得俊美?”
“听张参说,除了艳将军,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侍从道,“那修士似乎比预料之中要强得多,就连……就连艳将军也受了重伤。”
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十夜公子略微一怔,旋即一字一句重复:“她受了重伤?”
“正是。”
十夜公子拧起眉头。
看来那修士确实不一般。
“他逃往了何处?”
“还没寻得他踪迹,不过应当还在城中就是。”
十夜公子摩挲着手中的折扇,思忖了片刻,道:“暂时关闭出入的阵法,全城戒严。”
“是。”
“还有。”十夜公子微微勾起唇角,眼中却无笑意,“我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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