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冬夜,总是湿漉漉的。白天留下的雾气在黄昏时分沉淀下来,街灯在水雾里泛着一层模糊的光晕。
分公司宿舍楼的窗户有些旧,玻璃上挂着水珠,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楼道里吵吵嚷嚷,几个少年跑着上楼,拖鞋拍在地上,声响清脆。
“明天要测体能啊,体能老师肯定不会放水。”
“别提了,我腰还酸着呢。”
“哈哈,砚舟肯定没问题,他跑得比我们都快。”
笑声混着脚步声传到走廊尽头。
江砚舟拎着水壶走在最后,动作慢半拍。他没接话,只是垂着眼,指尖紧紧捏着壶柄。灯光打在他脸上,眼神像被雾气遮了一层,安静得没有波澜。
宿舍门被推开,热闹立刻涌进来。有人扑到床上大喊:“累死了!”有人翻出零食,撕包装的声音和咔哧咔哧的咀嚼混在一起。空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躁动和喧哗。
江砚舟把水壶放到桌角,弯腰把鞋整齐摆好。动作不快不慢,像是一种习惯。他习惯自己做安静的事,也习惯不被注意。
“砚舟,来吃点吗?”有人丢过来一包薯片。
他抬眼,看着那包薯片在半空中划出弧线,然后轻轻接住,点点头:“谢谢。”
声音轻得几乎被淹没。
灯关掉一半的时候,几个室友挤在床上看综艺。屏幕的光一闪一闪,映在他们的脸上。
“快看快看,这段!”有人喊。
笑声瞬间炸开,屏幕里传来尖锐的欢呼。镜头扫过大舞台,灯光扑在少年们身上,热烈得让人睁不开眼。
江砚舟从床上抬起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光束停留的那个身影清晰地映出来,眉眼明亮,笑意肆意,像是要把整个舞台点燃。
呼吸忽然一紧,他立刻低下头。手指在被子边缘轻轻拢紧,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像是怕被人看见。
“哈哈,这动作帅爆了。”
“我觉得砚舟肯定不喜欢,他不是一直很不感兴趣吗?”
调笑声随口抛来,没带恶意,却像石子砸进心湖。
江砚舟愣了愣,垂下眼,轻声说:“没有。”
他没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笑声很快转移到别的话题,他的声音也被完全淹没。
熄灯后,宿舍渐渐安静下来。有人翻身,呼吸声在黑暗里此起彼伏。
江砚舟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把屏幕调到最暗,蒙在被子里。光很微弱,却足以照亮一小块世界。
他滑开相册,里面整整齐齐地排着几段视频和截图。每一个画面都熟悉得过分,他已经看过无数遍,却还是一次次点开。
屏幕里的笑容安静地停在那里,不动声色,却能轻而易举地把胸口填满。
他盯着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手指在屏幕上停住,像是想写点什么。
最终,他还是退出了相册,打开了备忘录。
光标一闪一闪,他敲下一行字:
“今天被说冷。
我没有。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盯着这几个字,唇角抿紧,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把屏幕熄掉。
黑暗重新合上,四周只剩呼吸声。他抱着手机,眼睛却睁得很大。胸口有股说不清的躁动,在夜里悄悄翻涌。
清晨的雾气依旧厚重。
练习室的窗子全都蒙着白,水珠沿着玻璃往下滚,像一串串透明的珠链。呼吸在这样潮湿的空气里变得沉重,衣服贴在背上,凉得让人不舒服。
“来,先压腿,快点快点。”舞蹈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严厉。
一群少年立刻散开,弯腰、伸展、拉筋。有人咬着牙哼哼唧唧,有人偷懒打趣,吵吵闹闹。
江砚舟站在最后一排,动作利落而安静。他没说话,只是跟着口令,一丝不苟。膝盖压到地板时,冰冷的感觉从骨头缝里往上钻,他呼吸平稳,眼神却依旧专注。
上午的训练是舞蹈复盘。
大屏幕亮起,播放的是不久前的新年音乐会。灯光铺满整个舞台,欢呼声仿佛要冲破玻璃,把整个房间都震动起来。
少年们一边盯着屏幕,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
“看!这是我!哎呀动作小了。”
“哈哈哈,你那是小了?简直消失了吧!”
“别吵别吵,快看时安哥这段,太炸了。”
镜头给了一个特写。舞台中央,少年眉眼飞扬,灯光打在眼角,仿佛天生属于聚光灯。
笑声和尖叫声一瞬间盖满练习室。
江砚舟的手指微微蜷紧,视线悄悄跟随,落在屏幕中央。他的呼吸不知不觉慢了一拍,胸腔里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
可是他太专注了,专注到忘了收回眼神。
“砚舟,你怎么一直盯着啊?”
突兀的调笑声响起,几个人哄堂大笑。
“不会是嫌弃吧?哈哈哈!”
“啧,砚舟啊砚舟,你这眼神太犀利了。”
笑声里没有恶意,却像把一束光突然打在他身上,让他无处可藏。
江砚舟一怔,耳根悄悄红了。他慌乱地低下头,动作一顿,随后迅速跟上节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哎呀别逗了,人家脸皮薄。”有人打圆场。笑声渐渐散去,注意力重新落回屏幕。
可他的心跳,却久久没有平复。
中午的食堂依旧拥挤。饭菜的香气和油烟混在一起,空气里全是潮湿和热气。几个少年推推搡搡地抢位子,把盘子放下的声音清脆响亮。
“砚舟,你坐这儿吧!”有人喊。
他点点头,端着盘子坐下。碗里的米饭冒着白气,他低头慢慢吃,不多说话。身边的人谈论着昨晚的舞台,讨论着谁的镜头多,谁的粉丝应援最大声。
江砚舟听着,没插话。筷子一点点拨开菜,神情安静。
偶尔有人叫他:“砚舟,你不觉得那段动作太花了吗?”
他抬眼,对上几道带笑的目光。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摇摇头:“……没有。”
话落下的瞬间,周围热闹的空气仿佛与他无关。他重新低下头,把那句未说出口的心思咽进米饭里。
午后的练习继续。汗水打湿衣领,地板被踩得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人喊累,有人笑闹着互相打趣。
江砚舟的动作依旧干净利落。他的呼吸沉稳,眼神却始终安静。偶尔抬头,目光落在镜子里的自己,又迅速移开。
教练喝止:“江砚舟,眼神要有!你别总是躲,舞台上观众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愣了愣,点点头。肩膀微微绷紧,指尖在裤缝边摩挲。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舞台上那句简单的提醒——“抬头,看观众。”
声音明亮,带着笑意,却像真的能把人拉出黑暗。
心口一热,他咬紧牙关,重新抬起了头。
夜里,宿舍楼的走廊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的水滴声从水管里滴落。窗外的路灯被雾气笼罩,光晕模糊,像一团温吞的火。
几个人还在打游戏,屏幕的光一闪一闪,伴随着压低的喊叫声。有人输掉了,捶着枕头嚷嚷,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哎砚舟,你来一把?”室友招呼他。
他摇摇头,声音不大:“你们玩吧。”
于是笑闹重新集中在一处,他安静地坐在床边,拿着毛巾慢慢擦头发。毛巾吸满了水,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他的动作却一点不急,像是刻意拖延,给自己留一块安静的角落。
熄灯过后,宿舍终于沉寂。呼吸声在黑暗里此起彼伏,偶尔有人翻身,床板吱呀作响。
江砚舟侧过身,把手机从枕头下摸出来。屏幕的光亮起,被子下的小世界顿时被点亮。
他没有直接点开相册,而是停顿了片刻,手指犹豫着,在桌面上滑动。最终,他点开了锁屏界面。
那是一张模糊的照片。
舞台上,灯光过亮,背景晃动,只有那个笑容清晰而炽烈。
他看了很久,眼睛逐渐酸涩。指尖下意识轻轻划过屏幕,像是在触摸什么,却又什么都触不到。
手机的光映亮了他的眼睛,里面藏着克制的温柔。
被子外忽然传来窸窣声,有人翻身,压低声音说了句梦话。
江砚舟屏住呼吸,迅速把手机扣在胸口。心跳一阵狂乱,像是被人抓住了秘密。
黑暗里没人回应,那人很快安静下来。
他却久久没有放松。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掌心因为紧张而出汗。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把屏幕熄掉。
可他没能立刻睡去。
胸口仍旧热烫,像有一团火在翻涌。
他再次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光标一闪一闪,他敲下几行字:
“有时候觉得,光离我很远。
可我想把它留住,哪怕只是放在手机里。”
字迹安静,像是轻声说给自己听。
写完,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按下保存,把手机重新扣在胸口。
窗外的雾气更浓了,街灯几乎要被吞没。宿舍楼沉沉地矗立在夜色里,仿佛一艘孤船,漂泊在潮湿的空气中。
他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却在梦里依旧残留着一片炽烈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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