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黑雨还在下，漆黑的天空与潮湿的空气仿佛凝成实质，沉沉压进肺里，令人窒息。
楚池现在正是这种感觉，他明明在呼吸，却像被按进深海，又仿佛陷进黏腻的淤泥里，挣不脱甩不掉，只剩一股不上不下的憋闷感。
但未来的“自己”却毫无异样。
这人稳稳坐在椅上，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身旁撑伞的下属更是雕塑般凝固——伞柄不晃，衣角不扬，仿佛连生命体征都被抹除。
视野中的黑雨依旧绵密。
扭曲的空间裂缝在半空蠕动，遍地墓穴像被啃噬的疮疤，而远处窸窣晃动的黑影……楚池思绪中断，突然意识到那不是虫群或幻觉，而是密密麻麻的掘墓者：小型异种正用节肢刨开土壤，而更多被强行拖出坟墓的人型异种亡灵正茫然徘徊，仿佛还未理解自己为何苏醒。
‘原来如此……’楚池恍然。
未来的“他”在挖坟，但挖的是异种的坟。
突然有种微妙的自我安慰感。
这时，他看见视野左侧的一张木桌。
桌上的沙漏即将流尽，细沙悬在颈口，像某种倒计时的隐喻——但楚池来不及深想，未来的“他”已失去耐心。
视线倏然转向墓群。
那些呆立的人型异种亡灵刚投来困惑的目光，下一秒，黑色颗粒自它们体内爆开，混着黑雨渗入泥土，无声无息。
转瞬间，密集的黑点稀疏了大半。
世界重归死寂，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左侧下属沉默地翻转沙漏，新一轮计时开始。
——像在演绎一场荒诞的轮回。
寒意从骨髓里渗出，黏稠的束缚感再度缠上来。楚池忽然分不清，被这感觉折磨的，究竟是现在的自己，还是那个未来的“楚池”？
“影。”
一道瘦高黑影自远处急速袭来，黑帽檐压住半张脸——楚池认出来了，这是曾在沈源秘密情报基地见过的“影”，未来反抗军的创始者，以及异种全面入侵的先锋。
“找到他了吗？”他听见自己问道。
“我说过，给我时间！”黑影异种还未完全靠近，声音便骤然拔高，强压着愤怒与细微难辨的惊惧，“你要找的那人可能卡在这个空间裂缝里，也可能直接坠入我那边的世界！但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就算你杀光这些变异者的魂魄，我也不可能给你凭空变出来——”
他还没说完，便听见那稳稳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开了口，声音轻得近乎温柔，“我不在乎。”
对方说：“这是交易，你负责引路与找人，我帮你重新成为你族的领袖。至于现在，只是我等得有些不快，所以开了个玩笑罢了……全灭，或者留几个，你觉得呢？”
名为“影”的瘦高异种呼吸急促，但他强行压下了那些情绪，“我会尽快帮你找到他，那些魂魄……算了。你能先停止掘墓吗？对于我那边的人来说，入土为安也是习俗。”
“哦？我以为你们这些畸形的异变者，是不会恐惧于死后的事呢。”
黑影异种突然爆出一连串晦涩的音节——楚池直觉那是咒骂——但下一秒，异变陡生。
黑影异种的身躯猛地撕裂，无数猩红丝线从裂口迸射，像蛛网又像血管，在雨幕中疯狂扭动。凄厉的惨叫划破死寂，那些红丝剧烈抽搐着，最终——
砰！
血肉炸裂。
黑雨依旧下着。
楚池的视野里，雨幕如旧，掘墓的异种仍在机械劳作。而余光中，那团黑影正在地上痛苦翻滚，残破的身躯不断渗出粘稠黑液。
一股寒意窜上脊背。这不是战斗，是虐杀。
草。
大脑仿佛灌满水泥，思维彻底凝固。
这时，“自己”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十四年前，你们降临我们的世界。我家，两个，全毁。两名同伴死亡，一位重伤，一位失踪。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被彻底夺去，只剩下数不尽的遗憾。”
“失踪的人叫裴青寂。他为了彻底杀死开启通道的异种，主动跳进空间裂缝，从此被世人遗忘。”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楚池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随着话音飘散……
刹那间，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闪现。
【明媚的晴空下，钢铁都市车水马龙，人群欢声笑语。突然，密密麻麻的异种群在高空浮现，铺天盖地涌向地面。
紧接着，封印屏障骤然升起，上万名异能者组成战队严阵以待，避难行动井然有序地展开。
最高大楼的天台上，裴青寂正匆忙架设枪/炮，瞄准半空中的异种，按下扳机，刹那间成千上万的子/弹从枪/口迸出，原本黑压压一片的高空随着纷纷扬扬坠落的异种尸体而变得干净空旷。紧接着，他又将枪/口瞄准天空中那道扭曲的裂缝。地面上的异种虽然肆虐，但局势尚能控制。然而裂缝中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异种。
“数量太多了，必须关闭裂缝。”昏暗的房间里，十几台屏幕闪烁着蓝光，黑色卷发的宗保正在快速计算弹道，“你的枪配合沈队特制的封印子/弹，应该能命中目标……再给我五分钟。”
“说起来，沈队他们那边是不是很久没消息了？”
黑发青年缩了缩脖子，整个人陷进软椅，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左上角是坍塌的龙头窟和救援队伍，右上角则是暴雨中若隐若现的火光与海面上咆哮的龙群。
他表情僵硬，低声道：“嗯，遇到点麻烦，还需要些时间。你那边怎么样？”
“我在登直升机，大概两分钟后就能随时可以开火。默客？”
“……默客已上线，听我指挥。”
很快，通讯频道里再次响起指令。
“西南偏转15度，等待30秒，命中概率95%，击杀概率87%。”
“收到。”】
……
“可惜，他们的行动失败了。”
“我们对时空裂缝的研究还是太少。第一次射击不仅失败，还打草惊蛇了。”
“当时，幸运女神似乎站在了你们那边。”
伞下的男人声音微沉。黑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脚边的黑影异种仍在痛苦喘息。
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已逐渐愈合，躯体几乎复原，唯独面部保持着诡异的漩涡状——扭曲的漩涡中，倒映出伞下男人的身影：灰白长发垂落，猩红眼眸半阖，唇角挂着居高临下的笑意，却不见丝毫温度。他端坐在椅上，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连投下的目光都带着冰冷的疏离感，如同高维生物在俯视蚁穴中上演的荒诞剧。
黑影异种身形剧颤，恍惚间颤抖得越发厉害。
只能听着那平淡到极致、不带任何情绪，却将黑影异种过往罪孽赤/裸裸揭露的声音继续响起：
“开启通道的异种准备逃走，于是裴青寂跳了进去。”
【“默客！”
“在计算，等一下……没命中目标，空间裂缝的扭曲程度超出预期，我需要重新计算，你别轻举妄动……”
“来不及了，异种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下面还有很多没来得及避难的人。”
“放心，局势已经控制住了。本市的异能者和特种部队足够处理这一批异种入侵，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全国的支援都会抵达。”
“但会有很多人牺牲。”
“这是不可避免的。”
“默客！”
漆黑的室内，那道身影僵住良久，突然抱头蜷缩起来：“该死的！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平常不见你话那么多！这种时候就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站在角落不就好了？”
“我要进入裂缝，追杀那头开启通道的异种。”
“……你会死的。”
“只要撑到楚池回来就行。我相信我的同伴能带我回来。”
直升机上的裴青寂整了整装备，眼部依旧被蒙着，只是另一个视野下，地面的各色光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这时他注意到通讯频道里有段时间没声音了。
“默客？”他催促了一声。
耳麦里沉默片刻，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明白了。注意安全，之后可能无法保持通讯，但我会想办法联系你。”
裴青寂深吸一口气：“好，我等着听你说那句话。”
“哪句？”
话刚出口，宗保就意识到对方已经听不见了。
主屏幕上，高空中的巨型裂缝突然迸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后开始坠落异种尸体。裂缝逐渐收缩，最终完全闭合。
一切归于平静。
但宗保却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左上角的画面里，龙头窟废墟死寂一片，灰头土脸的楚池恍惚站在地面，身边除了那些支援人群外再也看不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右上角，海面上的火光彻底熄灭，岸边有一个女孩的身体正在缩小，宽大的衣服几乎裹不住她瘦小的身躯；而正中央，澄澈的蓝天平静如初，仿佛从未出现过空间裂缝，也仿佛从未有人被吞噬。
黑发青年咬紧牙，深深垂下脑袋：“该死……我该怎么办……”】
“当我从龙头窟的噩梦中惊醒，发现现实同样变成了噩梦。一切都偏离了正轨。”
“一切都失控了。”
“我挣扎了十三年，终于看清现实。”
“然后我选择改变。”
椅上的男人微微调整坐姿，黑雨顺着伞沿滴落在黑影异种脸上。他似乎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但目光却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漠：“所以我明白了你们存在的意义，也明白了我们存在的意义。你们是为了侵蚀这个世界，而我们是为了寻求生机……但本质上，都只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你看，它们臣服于我，追随于我。即便我肆意屠戮——”男人的靴底碾过黑影痉挛的肢体，“它们依然坚信，我能赐予新生。”
黑影异种的面部漩涡剧烈震颤，映出远处机械掘墓的异种群。它们停下动作，朝这里匍匐跪拜，骨节碰撞出狂热的咔嗒声。
“多可笑。”黑影异种听到上方传来轻笑，冰冷的，轻蔑的，怜悯的……
“这群愚昧的蝼蚁，竟把我当作神明供奉。”
……
“楚池？”
冷笑的男人突然顿住，缓缓抬头，望向雨幕中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露出了真实的笑容，并未询问对方为何一直隐藏自己却现在突然愿意现身。
“嗯，是我。”
他说：“抱歉，我来晚了。现在，裴青寂，跟我走吧。”
“我们回家。”
但远处那道支离破碎的魂魄始终保持着距离，用陌生的眼神注视着他。
“楚池，”魂魄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能驱使异种……它们为什么会听从你的命令？”
淅淅沥沥的黑雨依旧下着。
满地的小型异种俯首帖耳。
男人从身后为他撑伞的人型异种手中接过伞，缓步走向昔日的同伴，将伞也撑在他的头顶。
然后，用轻柔而缓慢的语气说道：“别问，别看，别动。”
“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杀你。”
＊
楚池猛地惊醒。
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挣脱。
他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持久的鬼压床，全身沉重不堪。醒来后浑身疼痛，脑袋嗡嗡作响，如同吞下了一大口腥臭的黑泥，连胃部都隐隐作痛。
他重重地捶打桌面，发出砰砰的闷响，随后猛地抬头，看向依旧坐在身旁的熟悉身影。
“沈无惑！我这次发现了重要情报——你的眼睛怎么在流血？！”
我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当中了[爆哭][爆哭]
这个时间是74年。
这其实是二版，谨慎地把刀子收回来了一点[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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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敬我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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