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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座位图的C位

军训那天,同学们带足了装备,纷纷按班级坐上了大巴车。军训大巴车驶离市区时,车轮碾过公路的减速带,发出 “哐当” 一声的响声。陈安逸坐在最后排角落里,把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的树木一排排往后退,叶片在风里翻出金灿灿光浪。她将车窗推开一个缝隙,刚好能把丝丝微风放进来,风裹着车窗外空气的清香钻进来,掀起她鬓角的碎发,在脸颊上扫出细碎的痒意。

“哇,陈安逸,你这个角度的侧颜好美啊。”

一旁沈小悦的声音像颗裹着糖衣的玻璃珠,清脆地落在耳边。陈安逸转头时,正看见对方托着腮帮子,眼睛亮得星星。陈安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小心翼翼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个调,“是不是风太大吹到你了?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这就关上。”

沈小悦眨了眨星星般的眼,笑着摆手:“没事啦,我就是觉得你好看才说的,这风吹着多舒服,你不用关。”沈小悦转过头,把一颗橘子糖递到她面前,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橘色的光,“吃糖呀。”

不善交际的她,接过小悦递过来的糖塞进嘴里,橘子的酸甜味在舌尖炸开。陈安逸含着橘子糖,轻轻笑了一下。她没再说什么,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 沈小悦明明是在夸她,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道歉,像只受惊的兔子,总在别人靠近时先竖起防备的耳朵。说好的意气风发呢?等等,意气风发?

她脑海中忽然又闪现出开学典礼那天的情节,那个大闹典礼出尽风头的主角周崇未,在混乱散去前跟她一字一句说的,就是这句“意气风发”。

前排传来女生们嬉笑的声音,将陈安逸拉回了现实,有人在分享零食,包装袋撕开的 “刺啦” 声格外清晰。沈小悦探过身去,从邻座女生手里抓了颗橘子糖,剥糖纸的动作利落又自然:

“哎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开学典礼那几个骑摩托车的男生,好像被记大过了。”

“真的假的?那群帅哥吗?”

“真的也没用,那可是周崇未,他才不怕呢。”

陈安逸看着沈小悦自然熟络地加入话题,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这个低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发绳上挂着的草莓吊坠晃来晃去,不过两天时间,已经能叫出班里大半女生的名字,知道谁喜欢吃巧克力味的饼干,谁偷偷藏了本言情小说。而她自己呢?因为开局就站在众人羡慕的光圈里,反而所有人跟她说起话来都客客气气。不时有女生看着她的方向小声议论:

“你看陈安逸,好像不怎么说话哎。”

“学霸都这样吧,脑子里只装着题。”

”你们说话小声点,回头有什么不该说的,小心陈安逸给你告老师。”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好学生不都那样。”

那些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似的粘在她心上,越想拂去就粘得越紧。她其实也想知道沈小悦发绳上的草莓吊坠在哪里买的,想跟前排女生讨论那本偷偷藏在包里的言情小说剧情,也想一起八卦关于周崇未的处分,不,这个话题她才关心呢。

想着这些出神时,风就带着股尘土味迎面扑了进来,陈安逸的长发瞬间被掀得乱舞。她正抬手想把车窗关上,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并排行驶的另一辆大巴。而刚刚飘进陈安逸思绪里的那张脸,此刻就出现在并排大巴那最后排的窗子里,周崇未正趴在半开的车窗上,双手叠放垫着下巴,银黑相间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他静静的抵着窗框,目光穿过两辆车的车窗,不偏不倚地打在她脸上。嘴角依然挂着毫不掩饰的笑容,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东西,最后竟然还轻浮的对她隔空wink了一下。

陈安逸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就抬手关窗,顺便拉上了窗帘。那笑容像根古代刺客偷袭时放出的银针,猝不及防地朝陈安逸发了过来,扎进陈安逸心里眼里。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却突然觉得脸颊发烫,刚才被风吹起的头发此刻像沾了水,乱糟糟地贴在脖颈上。她只希望刚刚那油腻的互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发现。只希望两辆车中的任何一辆赶快提速,错开了才好。

偏巧,一个红灯,让两辆车整整齐齐的平行停了下来,

前面的女生似乎隔窗发现了什么,她们兴奋的说:

“快看,是昨天那几个骑摩托车的男生哎。是7班的车。”

“哇,我认识,那个是闫龙。”

“最后那个就是周崇未啊。”

隔壁车的男生好像听到了这边的议论一般,纷纷打开车窗喊话,

“哟 —— 那不是咱们的新生代表吗?看这里!看这里”

有人吹了声尖利的口哨,手指重重敲在玻璃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哄笑,有人故意把脸挤成鬼脸,有人对着她的方向比心,还有人举着刚拆开的薯片袋晃来晃去,碎屑顺着车窗缝飘到风里。

陈安逸不堪其扰,她不敢再看周未那双带着嘲弄的眼睛,也不想理会那些起哄的声音,“哗啦”一声狠狠的将窗帘拉上,将所有喧闹都隔离在了外面,只留下她心里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慌乱 —— 是因为周崇未那个轻描淡写的轻蔑笑容?又或者,是那笑容背后的什么,精准地戳中了她藏在 “优秀” 标签下的自尊?

大巴车驶过一座桥,两辆车的距离渐渐拉开,带着一路喧闹,越来越远。

军训基地的铁门被推开时,带着股铁锈摩擦的刺耳声响。同学们来到宿舍房间,这里大得像个仓库,天花板上吊着的旧吊扇吱吱呀呀的转着,把空气中的潮气和消毒水味搅在一起。二十多张上下铺铁架床横竖排开,床板上板板正正的床品一丝不苟的静默在那里,展示着纪律的严明。

女生们的嬉笑瞬间填满了这片空旷。

“我要这个下铺!快过来,我们挨在一起!”

行李箱滚轮碾过水泥地的咕噜声、铁架床碰撞的哐当声、拆开被褥包装袋的窸窣声交织成一片,有人踩着梯子往上铺爬,帆布鞋底在铁梯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

陈安逸拎着帆布行李袋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阵仗,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个铺位去,她的目光扫过靠墙的几张空铺,刚要把行李放在最里侧那张下铺,一只染着粉色指甲油的手突然抢在她前面按住了床板。她叫林蔓,

“陈安逸,不好意思啊。” 女生转过身,发尾的波浪卷扫过肩头,“我想和苏珊离得近点,她就在隔壁床,麻烦你换个地方啦。” 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像层薄冰,裹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陈安逸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个礼貌的笑,

“好,没关系。”

她抱起行李往后退时,正好看见那个女生冲斜对面的苏珊挥挥手,两人相视一笑的默契似乎在宣示着她们才属于同一个世界。

很快,四周的女生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铺床单、套被罩,互相聊天打趣。陈安逸忽然明白,从小到大,“年级第一”“优秀学生”“艺术世家”等等这些标签一直像道无形的屏障,把她和这个年纪本该拥有的嬉笑热闹无情的隔在了两边 —— 她们讨论明星八卦时,她在刷题;她们分享彼此心事时,她在打比赛;久而久之,大家好像默认了她不需要同伴,就像默认月亮不需要星星作伴一样。

“陈安逸,来我这里吧!”

不远处,清亮的声音穿过喧闹传来,陈安逸抬头望去,只见沈小悦正趴在靠窗左边的上铺栏杆上,辫子垂下来晃悠着。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笑容像刚剥开的橘子糖,甜得晃眼。“我这上铺旁边还有个空位,视野超好的,能看见外面的梧桐树!”

陈安逸的心被暖了一下,刚才那点孤单瞬间淡了许多。她抱着行李穿过床与床之间的缝隙,“谢谢你。小悦” 她站在梯子下,抬头对沈小悦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沈小悦朝她眨眨眼,可爱的梨涡陷得更深了,“快上来吧,我帮你!”

陈安逸抓着冰凉的铁梯往上爬,窗外的风吹进来,混杂着泥土和树木的清香,她想着高中时代的友情,大概就从这里开始了吧,于是和小悦相视笑着,目光不经意间划过墙上张贴的“军训日程” 时,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不会像此刻那么轻松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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