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记忆回溯4：荆棘年轮
第十章·铁棺前的罅隙
密宗浮黎实验场巨大的环形穹顶投下绝对的幽暗，唯有六七二核心实验室区域被惨淡的冷白灯光笼罩。十几具记忆回溯舱如同整齐排列的银色金属棺椁，沉默地蛰伏在冰冷的金属基座上，舱盖紧闭，表面流淌着循环系统液体经过时幽蓝的反光，如同棺中沉睡者流淌的冰冷血液。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营养液微甜带腥的气味，比以往更为浓郁，粘稠得像是尚未凝固的血。
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弹性的凝胶，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规律地震动着耳膜，如同巨兽垂死的脉搏。上一次回溯遗留的某种无形重压似乎仍未完全散去，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
李茜的隔离休息单元位于环形带最边缘的阴影处。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舱体外活动，而是如同一尊失了魂的瓷偶，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中，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脸深深埋在臂弯里。湿漉漉的发丝紧贴着她苍白透明的颈侧，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只有那过分瘦削的肩胛骨随着压抑的抽气偶尔剧烈地耸动一下。
时间在这一隅仿佛凝固。直到所有人都陆续沉默地走向自己的“银棺”区域，她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滞重感，抬起了头。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连嘴唇都褪成了淡紫。唯有眼眶周围一圈惊心动魄的深红，如同陈旧的淤伤，昭示着无法流尽的悲恸。她的目光空洞地移动着，最后如同被无形的牵引力拉扯，死死钉在了沈巍挺拔冷肃的背影上。
他正走到自己的舱位旁，修长的手指按在舱体边缘光滑冰冷的感应面板上，准备进行身份验证。白大褂纤尘不染的轮廓在惨白灯光下仿佛一尊冰雕，隔绝着人世间的所有温热与纷扰。
李茜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攫住，猛地从蜷缩的座椅中弹了起来。动作太猛，带得金属椅子腿在光滑地面上刮擦出短促刺耳的噪音。她甚至无暇顾及，几步踉跄地奔出休息单元，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沼泽边缘，直冲沈巍的背后！
“沈教授！”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断裂的喉咙管。她在他身后约一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刹住脚步，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沈巍按下身份验证的手停顿在半空。面板上的蓝光映着他笔直如同刀锋的指节。他没有立刻回头，背脊的线条在骤然停顿下显得更为冷硬刻板。
李茜死死盯着他冰冷的背脊，如同溺水者盯着海面上唯一漂浮的冰棱。她的声音裹挟着沉重的绝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穿刺意味，在低沉的仪器嗡鸣中清晰地炸开：
“……您……”她艰难地吞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咯咯声，“您知道……‘造神计划’吗？”
问题像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实验场凝固的死寂空气。
沈巍的身体，纹丝不动。
然而，就在那凝固的零点几秒内，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沉重威压如同深海的寒流，以他为中心瞬间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在无声尖叫中被冻结、被压缩！靠得最近、正准备踏入舱体的郭长城猛地一哆嗦，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
沈巍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机械设定，不带丝毫人类关节应有的松动与迟滞。
镜片后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沉静得没有丝毫涟漪。冰冷的光点在里面凝结、碎裂，没有丝毫温度。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能让人血液冻僵的、彻底的审视，穿透镜片，穿透李茜眼底那片被泪水浸透的绝望，仿佛在评估一块顽石的成分与价值。
一秒。两秒。死寂的窒息感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那冰封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分开了一道缝隙，随即——
他明确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到了极点，却像万吨冰山倾轧而下！
李茜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猛地瞪到极致，瞳孔在沈巍冰冷镜片反射的灯光中急速收缩成针尖！不是因为震惊他“可能知道”或“或许听说过”，而是因为他点头的方式——那是一种毫无感**彩的、如同承认一个既定物理常数般的……确认！平静到令人心胆俱裂的确认！
他不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传说或构想。他是清晰地、确切地洞悉其存在！洞悉那些被“造神”两个字背后所掩盖的……庞大、冰冷、非人的残酷架构！
多位面穿梭锚点的设定成本、人类基因的极限折叠与复制实验、记忆被当作乐高积木般切割拼合的伦理崩塌、圣器锻造所需的极端灵魂质料、剧本的编写对个体存在意义的碾轧……还有“保管人”那光鲜名字下承担的无尽孤独与永恒责任……
一切疯狂的蓝图，一切湮灭的灰烬，原来真的存在。不仅仅存在于传说与噩梦的缝隙，它们拥有真实冰冷的轮廓与编号。而且，面前这个永远冷静自持如同精密仪器的男人……是知情人！
更可怕的是，还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像自己这样被卷入漩涡边缘的尘埃，除了贺顿那些穿着白衣穿梭在精神废墟之上的清理工……那些高居于冰冷规则顶端的存在？祂们是否像俯视蚁巢般，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运转？
巨大的信息量与冰冷确认后的绝望洪流瞬间冲垮了李茜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无法抑制地向后踉跄跌去！
一步。两步。脚后跟猛地撞在冰冷的合金舱体基座边缘，痛感尖锐地传来，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她惊恐地看着沈巍那没有丝毫波动的脸，如同看着深渊本身。最后一点支撑她站着的力量被彻底抽干。
“……对……对不起……”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更深重的恐惧，从那失去血色的嘴唇里挤出来，轻飘飘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然后，她猛地转身，像背后有无形的恶鬼追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环形带外侧的通道入口跌跌撞撞地逃离。防护服的衣角仓皇扫过坚硬的舱壁，发出沙沙的摩擦噪音，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如同被狂风吹折的芦苇，狼狈不堪地消失在更深沉的阴影里。
冰冷的仪器嗡鸣依旧稳定。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味道像劣质的香水，试图掩盖某种更隐秘的腐朽气息。沈巍缓缓转回身，重新面向自己的舱体。他抬起手，指腹重新按在冰冷的身份验证面板上。动作流畅，毫无迟滞。仿佛刚才那击碎一个年轻生命认知根基的对视，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数据加载延迟。
只有站在他侧后方的赵云澜看得真切。在那转身的刹那，沈巍按在面板上的手指，那玉雕般完美无瑕、稳定有力的指节，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感应区划过，留下了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因静电而产生的细微流光。随即被面板深蓝的幽光吞没。
冰冷的能量流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上来，舱盖在低沉的滑行声中缓慢闭合，隔绝了视线。银色的“棺椁”内部陷入沉滞的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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