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自由的余烬
冰冷的维生液再次抽离，如同退去的冰冷潮水，留下湿漉漉的躯壳和一片狼藉的神经末梢。舱盖滑开，惨白的灯光刺入眼帘。
实验场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记忆回溯的余韵尚未散尽，又被一场血腥镇压的冰冷铁锈味覆盖。地上那些被“蜂鸟”断流器钉死的躯体已被安全警务部队的机械外骨骼沉默地拖走，只留下几道拖曳的湿痕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汗臭与恐惧的酸味。
烛九被两个全身覆盖着漆黑装甲、面部被呼吸面罩完全遮蔽的安保人员一左一右架着。他低垂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到表情。唯有那双被强行戴上特制能量抑制手铐的手腕，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暴突，青筋虬结，微微颤抖着，泄露着那被强行压制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岩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任由自己被拖向那扇通往密宗深层禁闭区的幽暗闸门。朗哥和其他人则如同破麻袋般被更粗暴地拖拽着离开，留下一路细微的、无意识的呻吟。
特调处和龙城大学的学生们陆续从各自的舱体中爬出，动作带着劫后余生的僵硬和茫然。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赵云澜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几步走到沈巍身边。沈巍正站在自己刚刚开启的舱体旁，背脊挺直如孤峰，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烛九被拖离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啧，”赵云澜抬手，带着点随意的力道拍了拍沈巍的肩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总有些傻子，是吧？”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眼神里带着洞悉世情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放着好好的‘剧情体验卡’不用，非要去撞密宗这堵南墙。图啥？”
沈巍的身体在他手掌落下时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他没有转头看赵云澜，目光依旧追随着烛九消失在闸门后的最后一点残影，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冰珠坠入玉盘：
“对。”一个字，重若千钧，“提醒了我们……不要犯傻。”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绝对的、近乎冷酷的理性壁垒。
“不是……我实在想不通啊！”祝红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烦躁响起。她已经整理好仪容，精致的眉眼间残留着刚才的惊悸，此刻被更深的困惑取代。她踩着高跟鞋走到两人旁边，红唇开合，语气带着她特有的、直白到近乎刻薄的尖锐：“其实也就是回溯个记忆！跟看场沉浸式立体电影有啥区别？看完就完了！又不是真逼着他们去杀人放火或者完成什么不可能的任务！当成做梦不就得了？！睡一觉起来啥事没有！非得闹这一出？把自己折腾成那副鬼样子？”她指着地上残留的拖痕，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解和鄙夷，“图什么？自由？命都没了还谈自由？”
她的质问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角落里，汪徵那团近乎透明的灵体微微波动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某种近乎绝望的共鸣。一缕微弱到几乎消散的精神波动，如同风中叹息，轻轻拂过每个人的意识表层：
“……可是……不自由……毋宁死……”
这声音轻若蚊蚋，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郭长城耳边！
“啊？！”郭长城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孩童般的、未经世事的单纯困惑。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可是！可是汪徵姐！你……你已经是鬼了呀！鬼……鬼还要什么自由啊？！” 他的逻辑简单直接，如同未经打磨的水晶，折射出最本质的疑问——存在形态都改变了，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自由的渴望，难道还重要吗？
空气瞬间凝固！
楚恕之那如同花岗岩雕刻的脸上，肌肉猛地一抽！他闪电般抬起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啪”地一声重重拍在郭长城另一侧的肩膀上！那力道之大，差点把小警察拍得一个趔趄坐到地上！楚恕之浓黑粗犷的眉毛紧紧拧起，那双总是带着硝烟与煞气的眼睛里，此刻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警告？是无奈？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被这句话无意间刺中的痛楚？他嘴唇紧抿，没有说一个字，但那沉重的一拍，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无量——那个——天尊！”林静的光头瞬间涨红，一直维持的悲悯平和姿态荡然无存！他几乎是失态地一步跨到郭长城面前，声音因为急切和恼怒而微微发颤，手指差点戳到小警察的鼻尖：“郭！长！城！你小子！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啊！！” 佛门清净地养出的涵养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穿，只剩下恨铁不成钢的焦躁和一丝被触及禁忌的惊惶。
“哦……哦哦！”郭长城被楚恕之拍得肩膀剧痛，又被林静吼得浑身一哆嗦，瞬间像只受惊的鹌鹑，猛地缩起脖子，肩膀恨不得缩进胸腔里，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和茫然交织的惨白，“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声音细若蚊蝇，几乎要哭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荒诞与尖锐的插曲，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冰块，瞬间炸裂了实验场里最后一丝强撑的平静。尴尬、怜悯、无奈、愤怒、以及那被郭长城无心之言彻底撕开的、关于存在与自由的终极悖论，如同冰冷的毒雾，无声地弥漫开来，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沈巍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陷入窘迫的郭长城、余怒未消的林静、面色复杂的楚恕之、以及角落里那团因郭长城的话而光芒愈发黯淡、几乎要彻底消散的汪徵灵体。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场关于自由与鬼魂的争论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
“走吧。”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寒冰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冷却了所有躁动。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向实验场出口，墨蓝色的制服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冷硬的直线，“我请各位……吃顿饭。”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仿佛一顿饭，就能将刚才那场血腥叛乱、那场关于自由与囚徒的终极拷问、以及那句撕裂灵魂的“鬼还要什么自由”，统统埋葬在杯盘碗盏的烟火气里。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的沉默后，赵云澜第一个咧嘴笑了出来，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痞气：“嘿！沈教授请客？那必须得去！走着！”他大手一挥，率先跟上沈巍的背影。
祝红撇了撇嘴，踩着高跟鞋跟了上去。楚恕之沉默地松开按在郭长城肩上的手，示意他跟上。林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低诵一声佛号，也迈开了步子。大庆无声地踱步到汪徵那团黯淡的光影旁，庞大的身躯散发出温和的热量，轻轻蹭了蹭她冰冷的灵体边缘。汪徵的光芒微微亮了一丝，沉默地跟随人流飘向出口。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冰冷的合金通道，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如同送葬的队伍。身后，实验场巨大的闸门缓缓闭合，将那片浸染了反叛、镇压、以及关于自由的无解诘问的冰冷空间，连同那些被拖走的失败者一起，重新锁入永恒的幽暗。门外，是龙城傍晚时分喧嚣的街道，霓虹初上，车水马龙，食物的香气混杂着汽油味飘散在空气里。一顿饭的邀约，像一块巨大的、名为“日常”的幕布，试图遮盖住那刚刚被撕裂的、露出无尽深渊的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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