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鲜血温热
“阿强,怎么是你?你醒醒!阿强!”狗剩的咆哮撕裂了死寂的夜,声音里混杂着惊骇、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剧痛。他跪在冰冷的石子路上,紧紧抱着怀里软塌塌的身体。阿强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臂弯,额角裂开一个狰狞的口子,血肉模糊,温热的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阿强身上那件熟悉的旧寸衫,也浸透了他自己胸前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黏腻。
四周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只有他那破旧桑塔纳扭曲变形的车头灯,像垂死巨兽的眼睛,投射出两道惨白、颤抖的光柱,勉强照亮这片修罗场。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汽油泄漏的刺鼻气味,在闷热的的夏夜里弥漫,令人窒息。摩托车的残骸散落在几米外,像被巨兽撕碎的骨架。
“你和阿彪一伙吗?阿彪呢?你为什么跟阿彪一伙?是你给村长打我的小报告?坟地的黑影是你吗?”狗剩的声音嘶哑,每一个问题都像刀子,既刺向怀中的阿强,也刺向自己混乱不堪的神经。
阿强是他舅舅唯一的儿子,比他小几岁。狗剩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小时候带他去河里摸鱼,阿强呛了水自己把他背回来;阿强被人欺负哭鼻子,自己带着小弟把对方揍得跪地求饶;阿强辍学出来混,舅舅千叮万嘱就怕自己把他带坏……自己是怎么做的?为了在手下面前立威,骂他骂得最狠,脏活累活派他最多,分钱时却。。。。。
悔恨噬咬着狗剩的心。他猛地明白了:村长老狐狸那双贼眼,一定早看穿了这一切!他一定是在阿强怨恨自己的时候,凑了上去,用堆场、用钱、用虚幻的许诺,轻易撬动了自己与阿强之间早已有些摇摇欲坠的信任之桥。
“阿强你好天真!你好天真啊!”狗剩对着怀中毫无生气的脸低吼,“堆场是只会下金蛋的鸡,虽然有点小、有点臭,毕竟还是金蛋!就算我走了,阿娟、阿彪哪个不比你跟村长近?轮得到你吗?村长你王八蛋怎么能骗阿强!该死!死活该!”
狗剩骂着村长,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那个已埋入黄土的人,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他对阿强的愧疚。
骂声渐渐被粗重的喘息取代。狗剩的情绪在极致的癫狂后,像退潮般回落,留下冰冷的现实:接下来怎么办?!
报警?不行!警察一来,抓个现行;跑?也不行!自己的车、自己的小弟,警察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他;唯一的活路,是带走阿强,把现场清理干净,像处理村长那样,让他“消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检查车子:车头虽然撞瘪,水箱没破,引擎盖勉强盖上,发动一下,水温、机油灯都正常。他最要紧的目标是找钱!那个装满二十万现金的蛇皮口袋!他冲向摩托车残骸,打开后座箱子,只有扳手、破布等杂物。他发疯似的翻动阿强的身体,在他沾满血的口袋里,摸到了手机和钱包。钱呢?!狗剩脑子里嗡嗡作响:被阿彪拿走了?阿强和阿彪声东击西,阿强掩护阿彪拿钱?不会!阿强那性子,独得很,怎么会愿意把到手的钱跟别人分呢?!
他想起阿强手机的开机密码——生日。果然,手机打开了。通话记录里,阿强和阿彪联系极少,最近一次是前天约喝酒,阿彪说不在村里。根本不像合伙的样子。狗剩稍微松了口气。他拿起手电筒,扩大搜索范围。强光扫过路边的草丛,一个灰色的、半露的手机引起了他的注意。捡起来,是阿强的另一部手机!新密码?狗剩试着用日月年(原密码是年月日)——手机解锁了!
这部手机干净得诡异,只有短信记录。除了运营商信息,联系人只有两个:狗剩和村长!阿强和村长的短信,印证了狗剩的猜想:
阿强:叔,您给我评评理!我爸手术要钱,开口跟表哥借点,他刚分到那么多补偿款,骗我说花完了,你说哪有这样的亲戚!
村长:狗剩现在啊,眼睛长头顶上咯。别急,堆场生意好着呢,到时候给你爸治病,绰绰有余!不用等太久。
狗剩看着屏幕,追悔莫及,又有些哭笑不得。阿强哪里知道,那笔补偿款,一半喂了村长,一半喂了项目公司的大老板,才换来那点当时看来只是象征性的干股!这些,又不合适跟阿强解释,又怎么能跟阿强解释得清楚?!
事已至此,狗剩知道没有后悔药了,现在关键是“钱到底在哪?!”那么重的蛇皮口袋,不可能比手机甩得更远。唯一的解释:阿强把它藏起来了!他最终还是要跟我碰头,他一定是拿到钱后,钱则就近掩埋,把摩托车骑走(给狗剩暗示:阿彪把钱带走了),然后把摩托车藏在庄稼地里,再步行去三号桥跟自己碰头!藏匿点,很可能就在拿到钱不远的地方!
狗剩沿着来路往回走,手电光像探照灯般扫过高粱地,寻找新翻的泥土痕迹。从撞车现场一直搜寻到三号桥下。桥下是干涸的河沟,两侧堆满了废弃的混凝土块和碎石。他找遍了桥洞两侧,几个来回,一无所获。“应该是高粱地吧!”他确信那里更好挖坑掩埋。他又折返,重新搜索高粱地,直到回到车祸现场,还是一无所获。
时间逼近午夜。不能再拖了,回头再来找!狗剩打开后备箱,取出原本准备给阿彪用的厚实藏尸袋。他费力地将阿强塞进去,拉链拉上的瞬间,阿强身体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狗剩心脏骤停,屏息凝神,但袋子里再无动静。“错觉…一定是错觉…”他喃喃自语,将袋子塞进后备箱。
接着,他拿出水桶,推起阿强的摩托车,沿着小路往前方水库走。摩托车被推进幽深的湖水里,咕噜噜冒了几个泡,沉了下去。他在低洼处打了一桶浑浊的水,回到事故现场。血泊在灯光下黑得发亮。他用水冲刷,再用铲子挖起干燥的泥土覆盖在无法冲净的血迹和油污上。
狗剩坐回驾驶座,浑身像散了架。他慢慢启动车子,朝着二十公里外的殡葬村阿珍住处开去。车速极慢,仿佛怕引擎的轰鸣惊醒后备箱里的阿强,怕刺眼的灯光灼伤阿强的眼睛。车窗外是无边的黑暗,车内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他边开车边流泪,对着黑暗发誓:“阿强…哥对不住你…哥一定把钱找回来,送到你家!哥负责把你爸的病治好!逢年过节,哥提前把钱汇给你…你先和老爷子…还有村长…挤一挤…等风声过了…哥给你整个豪华大间…”
这语无伦次的誓言,混杂着最深的愧疚和最荒诞的许诺,是狗剩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二十公里的路,他开了一个小时,才抵达殡葬街后面那条阴森的小巷。
2、微妙交锋
车子停在院门口。狗剩推开虚掩的院门,堂屋里昏暗的灯光下,阿珍正躺在竹椅上,慢慢摇着蒲扇。她脸色苍白,眼睛似闭非闭。
“怎么还没睡?”狗剩进门就问,声音沙哑疲惫。
阿珍慢慢转过头,眼神聚焦在他身上,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惊悸:“梦见一条绳子套着脖子…喘不过气,吓醒了,一身汗。”她这才看清狗剩浑身湿透,衣服上是大片大片的深色污渍,分不清是血水、泥水还是汗水,正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暗红。
阿珍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又出事了。没等她问出口,狗剩急促地说:“快,换件衣服,也备份干净的!我们得立刻再回一趟河湾坟地!”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亡命之徒的焦躁。
阿珍没多问,立刻起身回屋。不到一分钟,她换了身深色衣裤出来,手里拿着一套备用的连衣裙。两人迅速回到车上。为了抢时间,狗剩选择了一条近道,但需要先走六公里颠簸的石子路才能上柏油大道。
车子在坑洼的石子路上剧烈颠簸,像一叶随时会散架的小舟。两边是密集的高粱地,黑黢黢的,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墙壁。可能是路基太烂,也可能是车祸撞击松动了某根线头,车子在离大路仅一百多米的地方,猛地一窜,彻底熄火。
狗剩拧动钥匙,引擎只发出几声无力的“突突”声,便归于死寂。他试了无数次,车子纹丝不动。
“妈的!操!”狗剩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随即被无边的寂静吞噬。他如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冷汗涔涔,绝望地自言自语:“怎么办?这么晚,去哪里找修车的?就算找到了,这车上…这后备箱里…哪怕修好车,天一亮,还怎么去河湾埋…埋人?”
他下意识地看向阿珍,然后无可奈何地说,就在这埋了吧。
阿珍却异常沉默。她没看狗剩,也没看熄火的车子,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路口。由远及近,一速灯光越来越刺眼,一辆长途大客车呼啸着疾驰而过,卷起的尘土,坐在车里的阿珍顷刻间能闻到那份苦涩。
阿珍以前为了省钱,常坐这种夜班客车。车上睡不着,她就跟熬红了眼的司机聊天,知道这些司机为了避开白天的罚款和拥堵,专跑夜路,阿珍明显感觉到他的疲惫甚至迟钝。
客车引擎的声音慢慢消失后,阿珍突然推开车门,下了车。她走到大路中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感受夜风的流动和远处可能传来的引擎声。然后,她走回车旁,敲了敲狗剩的车窗。
“下来。”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狗剩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下车。阿珍指着驾驶座对狗剩说:“你扶着方向盘。”,然后自己绕到车屁股后面。
两人一起用力,将熄火的车身推到了石子路与大路交汇的路口,斜停在哪里。
“打开后备箱。”阿珍喘着气,跟狗剩说。
狗剩照做。阿珍指着藏尸袋:“把他弄出来,放到驾驶座上,用安全带绑好。”
狗剩的心猛地一抽,他隐约猜到阿珍要做什么。他颤抖着手拉开藏尸袋拉链,将阿强拖了出来。当接触到阿强身体时,狗剩浑身剧震——那身体竟然还有一丝余温!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当他把阿强塞进驾驶座,放低椅背,费力地给他系安全带时,阿强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混沌不清的呻吟!
“阿强?!阿强!”狗剩瞬间激动起来,扑到车窗边,对着阿强的脸大喊,“钱呢?!钱藏在哪里了?!告诉哥!”
阿强的眼皮似乎极其沉重地颤动了一下,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模糊的字音:“大……大……”
“大什么?!大什么?!阿强你说清楚!”狗剩把半个身子探进车窗,几乎贴到阿强脸上,焦急地追问。他甚至扬起大手,狠狠给了阿强两个耳光,试图唤醒他,“快说啊!钱在哪?!”
阿强被打得头歪向一边,再无反应,似乎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阿珍!阿珍!”狗剩猛地缩回身子,急切地招呼站在路边的阿珍,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调,“阿强没死!他还活着!他有体温!他刚才说话了!他说‘大’!”
阿珍沉默了很久,缓缓地说:“天快亮了”!
四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狗剩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他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茫然和恐惧。
他明白了阿珍的意思。他多希望阿珍这个时候说“送医院”。
阿珍没理会他的震惊,继续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语调跟狗剩说:“在他包里放点钱,旧手机也放进去。”她的目光扫过阿强随身携带的旧挎包。
阿珍说完,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眼神空洞地望着大路尽头,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
“他是我表弟!亲表弟!”狗剩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最后的挣扎。
阿珍终于转过头,正视着他。天边划过的闪电勾勒出她半边苍白的脸,那眼神深邃得像古井,里面翻涌着狗剩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疲惫,有决绝,甚至有一丝……怜悯,但这怜悯不知道是对阿强,对他狗剩还是她自己。
“我们还有选择吗?”她的反问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送他去医院?然后呢?警察问起车祸怎么发生的?他头上的伤哪里来的?你怎么解释半夜出现在那条路上?后备箱里沾血的袋子又是什么?等他醒了,你怎么保证他不会说出河湾的事?说出村长在哪?”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狗剩摇摇欲坠的理智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阿珍的冷静分析,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残存的亲情和侥幸。
“他是你表弟,”阿珍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也是唯一能指证我们杀人埋尸的活口。他活着,我们两个,还有你心心念念的堆场、干股、未来……
狗剩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阿珍的话,剥开了血淋淋的现实。他看着驾驶座上阿强毫无生气的侧脸,又看看阿珍那张在月色中显得无比冷静甚至冷酷的脸。一边是血脉亲情和最后的人性挣扎,一边是**裸的生存**。巨大的撕裂感几乎将他撕碎。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为了自保,他们必需毫不犹豫地将最亲近的人推入深渊。
“我……”狗剩喉咙哽咽,巨大的痛苦和罪恶感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刚才还月朗星稀的天空,突然毫无征兆地狂风大作!浓重的乌云像墨汁般翻滚着吞噬了星光,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
3、现场天造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两人浇透。阿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在狂暴的雨夜中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她迅速从带来的包裹里翻出那件在殡葬店“捡”来的、带着污渍的白色旧寿衣,走向马路对面。
“你待在车边!”阿珍对狗剩喊道,声音穿透雨幕,“看到我往路中间扔这件衣服,你就用力把车子往大路上推!然后立刻躲进高粱地里!我们在那边汇合!”她指向路对面那片在风雨中狂乱摇摆的高粱地。
狗剩伸起大拇指,示意阿珍听明白了。然后侧身弯腰站在驾驶坐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推车窗框,用力试了试,感觉他一个人将车身推出去,完全没问题。
阿珍站在马路边的排水沟上,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脖颈肆意流淌。她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像一头潜伏在暗夜中的母狼,死死盯着大路来车的方向,捕捉着任何一丝引擎的声音和车的微光。
时间在暴雨中变得粘稠而漫长。偶尔有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过,溅起巨大的水花,但速度太快,时机难以把握。阿珍一动不动,任由雨水冲刷,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她还活着。这几天萦绕着她的窒息感——那条梦中的绳索——似乎又勒紧了,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她想起了女儿婷婷,那个像露珠一样消失在人海的孩子。她本以为村长的事结束,就能去寻找一丝渺茫的希望,可狗剩今夜带来的,让她清晰地看到,他们正朝着更深的黑暗坠落,永无上岸之日。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狗剩站在车旁,看着阿强在驾驶座上歪着的头,雨水顺着打开玻璃的车窗流进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那张年轻而此刻毫无生气的脸,与自己童年记忆中那个怯生生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重叠在一起。他知道他背叛了血脉!而主导这一切的,正是他要吃饭,他想吃好点。为什么要这样挣饭吃,在家老老实实种田,也饿不死!他脑子太乱,他想逃开这里,马上逃开,在这大风大雨中,跑个三天三夜不停歇,任风吹,任雨淋,看看给自己有没有答案。
就在狗剩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阿珍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远处,两道昏黄的、在暴雨中艰难穿透的光柱,由远及近。是一辆夜行的大客车!速度不算太快。
阿珍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计算着距离和速度。就在客车距离她潜伏位置大约五十米,即将驶过路口时,她猛地从排水沟边跃起!像一个从地狱裂缝中扑出的白色幽灵,将手中那件湿透沉重的白色寿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客车前挡风玻璃的方向,狠狠甩了出去!
“呼啦——!”
惨白的布料在车灯光柱和暴雨中骤然展开,如同招魂的幡!
司机正被密集的雨点和疲惫折磨得昏昏沉沉,视线模糊。猛然间,左侧黑暗的路边毫无征兆地“飞”出一个惨白的人影(寿衣展开的瞬间)!司机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叫,双手猛打方向盘,试图向右避让!
“哐——!!!!”
一声沉闷的巨响,盖过了雷鸣雨啸!
庞大的客车车头右侧,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刚刚被狗剩拼尽全力推出路口,斜停在路中间的桑塔纳驾驶室位置!
撞击的瞬间,桑塔纳那半边车头如同纸糊般向内塌陷、扭曲、粉碎!驾驶座的位置被客车沉重的前保险杠和轮毂彻底吞噬、压扁!碎裂的玻璃、扭曲的金属碎片混合着泥水,在暴雨中四散飞溅!
客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司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前方,又被安全带勒回座位。他猛踩刹车,客车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在湿滑的路面上滑行了一小段才停住。
司机惊魂未定,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揉着被安全带勒痛的胸口,喘着粗气,颤抖着推开车门,跳下车,想去看看是不是撞到了人。暴雨劈头盖脸砸下,视线一片模糊。他冲到客车车头右侧,只见那辆黑色小轿车的大半个车头,已经被自己沉重庞大的车身撞得面目全非,深深嵌入自身车体。尤其是驾驶员一侧,整个车头消失不见,A柱严重变形,车窗玻璃粉碎,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有人吗?!喂!”司机对着扭曲的车厢大喊,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他围着车子走了一圈,副驾和后座空无一人。他忍着恐惧,凑近变形的驾驶室窗口,借着客车大灯的余光往里看——驾驶座上似乎有个人影,但被挤压变形的车体挡住,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声息。一股淡淡的、被雨水迅速冲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完了…死了…”司机脑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这时,跟车的车老板也醒了,打着伞跑下车,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吓得脸都白了。
“怎么样?撞到人没?”车老板颤声问。
“没…没看到飞出来的人影…好像就车里这一个…”司机语无伦次。
“看看车里还有别人没?”车老板还算镇定。
司机又确认了一遍,摇摇头:“就…就司机一个…肯定没了…”
此时,客车上有被惊醒的乘客探头张望,大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车老板反应极快,立刻朝车上喊道:“没事!司机停车方便一下!都坐好!马上走!”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推了失魂落魄的司机一把,压低声音急促道:“快上车!走!趁现在没人看清!快!”
司机如梦初醒,巨大的求生欲压倒了恐惧和良知。他看了一眼那辆扭曲的轿车,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雨夜公路(阿珍早已闪入高粱地),一咬牙,迅速爬回驾驶座。他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动引擎,关闭了车灯,趁着暴雨和黑暗的掩护,驾驶着庞大的客车,像逃离地狱般,悄无声息地加速驶离了这片刚刚制造了二次死亡的事故现场。
4、不翼而飞
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大地,仿佛要洗净人间一切罪恶。
狗剩和阿珍从藏身的高粱地里钻出来,迅速跑回现场。雨太大了,地上几乎看不到血迹,只有被客车二次撞击后更加惨不忍睹的车头和驾驶室。
狗剩用手电照着驾驶座。阿强……或者说曾经是阿强的部分,已经和扭曲的钢铁、破碎的塑料完全融为一体,只剩下一团模糊不清、被雨水浸泡着的血肉组织。浓重的血腥味即使在大雨中依然刺鼻。这惨烈的景象,看得狗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惊恐地别开了脸。
阿珍让狗剩打开后备箱。后备箱是这辆车唯一还算完好的地方。狗剩仔细检查里面,藏尸袋底部有一些暗红色的渗液,但在狂风的裹挟和暴雨的疯狂冲刷下,迅速被稀释、冲走,不留一丝痕迹。
狗剩看着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后备箱,又看看公路上被撞得稀烂的车头和里面那团模糊的血肉,最后目光落在阿珍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的脸上。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罪恶、解脱和更深迷茫的情绪冲击着他。他猛地双膝一软,跪倒在湿漉漉、冰冷刺骨的柏油路面上!他高高地仰起头,任由暴雨狠狠抽打他的脸,然后朝着被雨水冲刷的路面,用尽全身力气,“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重重撞击地面,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雨水,沿着他的鼻梁、脸颊蜿蜒流下。
磕完头,他瘫软在地。阿珍走过来,冰冷的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拽起:“走!快走!”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异常尖利。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那条雨后有很深积水的石子路,踉跄着消失在茫茫雨幕和狂乱摇摆的高粱地深处。
狗剩把浑身冰冷的阿珍送回殡葬街那个阴森的小院,甚至顾不上安抚,便骑上阿珍家里破旧的自行车,回到堆场,匆忙地换好衣服,把走廊里那辆落满灰尘的旧摩托车推出,发动引擎,朝着三号桥方向疾驰而去。
暴雨借着狂风,迎面像冰雹一样再一次砸在脸上,但他毫无知觉。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只有钱!那二十万!那是他兑现对阿强(亡灵)承诺的唯一指望,更是他重新回归“平静日子”的钥匙!
路上,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阿强昏迷前吐出的那个模糊的字音:“大……大……”
“大什么?大桥?大树?大沟?大田?大坑?大石头……”狗剩像着了魔般喃喃自语。河湾坟场的黑影肯定是阿强,不可能是阿彪,阿彪没有那么利落!阿强跟阿彪应当没有勾结,阿强和阿彪联系很少,几乎不打电话,两个勾结的人怎么会没有电话联系呢?!
想到这些,让他感觉心头一块大石差不多落地了,村长的事,到阿强这,再没有别人知道了,下一步找到钱,似乎一切还能回到“正轨”。
他甚至开始幻想未来:堆场生意做大,阿珍不用装疯卖傻,可以找份正经工作(尽管他愿意养她,但他知道阿珍闲不住)。阿强家?用钱砸!砸到他舅舅病好,砸到他家顿顿有酒有肉!想到这些“光明”前景,比找到钱本身更让他感到让他兴奋的是:这段血腥的插曲,结束了!
半个小时后,摩托车冲到了三号桥,暴雨也停了。狗剩把车藏在桥边茂密的高粱地里,打着手电,从桥下开始搜索。直觉告诉他,钱一定会被阿强就近藏匿。
桥下靠近沟边一个角落里,有一片长势格外茂盛的草丛。狗剩的心跳加速了。他拨开草丛,发现里面掩藏着一块巨大的、半埋入土的石头!石头边缘的泥土有新鲜的松动痕迹!
“阿强!你他妈真行!”狗剩一阵狂喜,几乎确信自己找到了!他仿佛已经摸到了那个装满现金的蛇皮口袋,摸到了未来安宁的钥匙!他把手电放在草丛上,斜照在石头上,双手扣住石头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石头掀开!
然后拿起手电,光柱直直地照向石头下的凹坑——
狗剩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死灰般的呆滞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坑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熟悉的、印着“XX化肥”字样的、空瘪的蛇皮口袋。
口袋大张着口,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里面,空空如也。
二十万现金,不翼而飞!
风穿过桥洞,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奏响的哀乐。
狗剩僵立在坑边,手电光柱颤抖着,照亮了那个空空如也的蛇皮袋,也照亮了他眼中崩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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